第4章 陆珩蓦然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的语气缓下来:“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陆相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走到陆珩的身边,胡扯道:“我就是睡不着,过来吹吹风,您呢?怎么在这里?” 陆珩:“我也过来吹吹风。” 陆相时闻言就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外院的风不好吹吗?深更半夜的,您要来内院吹风?” 说完陆相时就后悔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在迎上陆珩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后,她立刻讪讪然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呵呵。” 陆珩懒得跟她计较,他轻咳一声,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来,他将檀木盒递给陆相时,刻意放软了声音道:“给你的。” “什么?”陆相时不明所以。 陆珩又捂嘴轻咳了声,表情难得有几分不自在,道:“及笄礼。” 她满十五岁的及笄礼,及笄之后,便是成年女子了。 陆相时眸光一亮,她赶忙双手接过,当着陆珩的面将檀木盒打开。 头顶的烛光昏黄,借着不甚明亮的光晕,陆相时见檀木盒里躺着一支红玉发簪,没入发中的一端是尖的,另一端雕了镂空的花纹,花纹并不复杂,却简单大方,十分漂亮,整支发簪通体没有其余的装饰,是由一块完整的红玉打造而成。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且这手艺,当真好生眼熟,陆相时再三确认后,掩不住惊讶。 “老凤祥的竹青老师傅不是已经言明不再接活儿了吗?”陆相时有些困惑,“忠勤伯府的钟三姑娘说,她娘想请他打一支发簪作为她出嫁时的第一台陪嫁,都没能请动他呢。” “他为何会答应你啊?”她眼眸亮闪闪地望着他。 陆珩摊开手掌,语气平平道:“你问题太多了,不喜欢就还给我。” “喜欢喜欢……”陆相时生怕他反悔,赶忙将檀木盒合起来藏到身后,低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喜欢了,再说了,送出手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的。” “这个你花了很多银子吧?”她继续咕哝道。 陆珩没应声,温温地笑。 “对了,我听说赵权被人暗杀了?那你岂不是有麻烦了?皇上会怪罪吧?”陆相时担忧道。 “皇上让结案,豫州的贪污案查到赵权和文德昌的身上追回了那些赈灾的银两就足够了,不必继续查下去。”陆珩的声音沉下来,被夜风吹散。 陆相时很是意外:“皇上难道不知道豫州的情况吗?被饿死病死的百姓数不胜数,就是因为赈灾款被贪了,他们没有及时得到救济,难道那么多百姓的死就这么算了?” 陆珩没应声。 “就让那些大贪官继续贪赃枉法?”陆相时不敢置信。 陆珩清淡地笑:“我们那位皇上,深谙制衡之术。” 如今朝中二皇子和三皇子实力相当,互相制衡,再往上查,就要动一品大员或者超品大员,更有甚者会动到皇子的头上,皇上是不想这天平倾斜吧。 在那些不折手断地争权夺位的人的眼中,百姓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陆珩定然很失望吧,他是费心费力都想把幕后的真正主使抓出来的人,这种蛀虫就是罪该万死的,可是他却不能顺着自己的心,继续查下去。 夜风寒凉,陆珩怕她冷着,染了风寒,将身上的外裳脱下来给她披上。 陆相时坐着,他宽厚的外衣罩下来,瞬间挡住了大半的夜风,他的衣服上有好闻的皂荚香气,陆相时抬眼望着他,暗黑的夜里,那眼里好像有波光在流淌。 陆珩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微微别开脸,刚想说点什么来缓解这份尴尬,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陆珩低声道:“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然后他拉起陆相时的手,躲到旁边的花台之后。 陆相时有点发懵,只本能地跟着陆珩躲到了花台之后,他们紧挨着蹲在一起,她不禁偏头望向他,他的眉眼在稀薄的光影下有种无与伦比的俊美。 眉骨略高,便显得眼阔格外地深邃,鼻梁很高,五官就尤为立体,他是习武之人,脸上半点赘肉都不见,从陆相时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弧线优美的下颚线条。 她眸光怔怔,此时此刻,眼里竟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是,为什么,忽然很想哭。 陆相时红了眼眶。 半夜三更,陆珩也没想到这时候陆临礼竟然会带着他的媳妇儿孙晓晓出来散心,他们两口子也是好兴致,趁别人都睡着的时候还专程到满芳亭这里来赏月。 不过孙晓晓好似心情不好,说话的时候唉声叹气的。 “都一年了,我这肚子还没有动静,也难怪祖母不高兴了,”孙晓晓愁苦道,“前面生的两个都是女儿,若再不生个男孩,我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陆临礼拍着孙晓晓的肩安抚她:“你别担心,御医说了,我们年轻,身体又好,迟早还会有孩子的,况且祖母哪有不高兴,你别误会了。” “希望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吧,”孙晓晓说,“好在现在他们都在操心红月的婚事,没多少精力盯着我生儿子,否则我怕是难过得很。” 花台后的陆珩,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孙晓晓继续道:“也不知道红月到底怎么想的,多少女孩子十五岁都嫁人了,偏生她不愿意,还总是想着法子吓跑媒人,她以为她使这点伎俩就不用嫁人了?天真!” 陆临礼道:“听说祖母和婶婶已经有了人选,红月的婚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了。”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她想不嫁人就不嫁人的,就算有十三叔护着,难道十三叔还能管她的婚事不成?”孙晓晓冷嗤道。 她就是意难平,一个捡来的,全家人都宠着,算怎么回事,她虽是媳妇,但是好歹还给他们陆家生了两个女儿,结果府里的人都更喜欢陆相时。 越说她心情越糟糕,赏月的兴致也没了,干脆拉着陆临礼回去睡觉。 陆相时手脚冰凉,长辈们已经有人选了?是谁?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昨日她的那番话就没有让许若兰有丝毫的动摇吗? 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要嫁人?! 待陆临礼和孙晓晓走远,陆珩缓缓站起身来,将陆相时拉起来,黑夜漫漫,陆相时凝着陆珩轮廓分明的五官,眸光晦涩。 “怎么?不高兴了?”陆珩轻声问,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受到陆相时情绪的变化。 陆珩有点慌,他素来不懂如何安慰人,尤其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姑娘,他想着孙晓晓的话,问她:“你在担心你娘会立刻给你定亲?你不想嫁人?” 陆相时心情闷闷的,她顺势在花台旁边坐下来,仰头望着陆珩,却没有回答陆珩的话,反而问道:“十三叔,您为什么不愿意娶妻啊?” 为什么? 陆珩心头有种窒闷的难受,他想抚一抚陆相时的发顶,可是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地缩回来,眼前的姑娘已经不是那个他想抱就能抱,想亲就亲的小肉团子了,她已经及笄了,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说亲了,要嫁人了。 自她搬入半月居起,他便不能再对她做任何亲昵的举动,做了便是逾矩,就像他不能再抚摸她的发顶,甚至不应该在夜深人静的黑夜,单独与她说话。 更不应该,去拉她的手腕。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陆珩压下心尖的那股刺痛,凝视陆相时的目光越发温柔,“只是不想娶一个自己未曾见过也不喜欢的人,不想去磨合,不想去适应。” “你呢?为什么?”他问。 “和您一样,不想嫁给一个自己本不喜欢的人,更不想再嫁给他之后还要去适应他、习惯他,还要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更不想去和那些小妾们斗法。” “只是如此?”陆珩觉得,陆相时的这个理由根本不充足,她在敷衍自己。 然而,陆相时却肯定道:“当然。” 当然不是,她默默地想,如果她一直长不大就好了,如果她长不大,她还是小小肉肉的一坨,可以任性地躺在他的怀里睡觉,可以理所当然地使唤他:“十三,要举高高。” 往昔一去不复返,再相见,只余客气生疏。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已经子时了,其实他早该离开,只不过心头的恶魔在作祟,让他将离开的话不断地往下压,往下压,可再往下压也总有说出来的时候。 就像陆相时再如何不愿意,再如何拖延,也总有出嫁的时候。 风吹过他的脸,他的嗓子有点哑,他道:“很晚了,回去吧。” 陆相时站起身来,去解身上的外衫,想脱下来还给他,陆珩道:“穿着吧,风大。” “还是算了,若是被别人看见我穿您的衣服回去,怕有人会乱嚼舌根,”她把外衫脱下来递给陆珩,“谢谢您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珩接了衣服,陆相时敛衽朝陆珩行礼道:“我先回了,您也早点休息。” 陆珩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抱一抱她。
第5章 然而,他伸出的手却又猛地缩回去。 他狠狠地握紧拳头。 陆相时没觉察到他这个动作,她转身朝半月居走去,夜风将她的裙角吹起,多年前那个小小软软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曼妙身姿逐渐消失在望不见的黑夜里。 陆珩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不禁然地露出苦笑,他好像,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就在刚才,他险些就控制不住了。 陆相时回到半月居,白芷迎上去道:“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要出去找您了。” “府里到处都有人值守,安全得很,你担心什么,”陆相时笑了笑,径直往卧房走,她将檀木盒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然后进浴房洗浴。 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可是她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屋里还点着油灯,陆相时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书看,可惜书拿在手里半晌也没有看进去,她只好将书放下,又躺回被窝里。 她的手伸到枕头下,将那个檀木盒摸出来打开,通体绯红的玉簪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醒目耀眼,陆相时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梳妆镜前,将头发盘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红玉簪插在发间,她肤白胜雪,再配上红玉簪,便越发娇艳动人。 她心里美滋滋的,对着镜子兀自欣赏了会儿,好久之后后才不舍地取下来放回檀木盒里,她重新躺回床上,盖上棉被。 次日,陆珩从刑部大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径直去了正院。 这几日忙,他已经整整三日未给王景华问安,今日稍微空闲了些,便先去了正院,王景华正在西次间和许若兰说话。 丫鬟进来禀道:“王妃,大夫人,十三爷过来了。” 王景华面上一喜:“快让他进来吧。” 陆珩走进西次间,行了礼,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王景华关切道:“可忙完了?” “没有,只是暂时得了空,过来看看您,”陆珩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娘和大嫂在商量什么?” 王景华听着就叹了口气:“如今能让人烦心的事情,你说还有什么,不是你的婚事,就是红月的婚事,我和你大嫂就在说红月的婚事呢。” 陆珩“哦”了声:“商量得怎么样了?” 许若兰笑道:“我娘家的侄儿,许嘉致你认识吧?我再三琢磨,都觉得那孩子很不错。嘉致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出众,品性也很不错,人又上进,最重要的是已经有了功名,现在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只要他肯努力,将来必定有大好的前程,我是他亲姨,若是将来红月嫁过去,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在我娘家人面前,我也说得上话。” 陆珩右手端着茶盅,左手用茶盖轻轻捋着水面上的浮叶儿。 他低着头,王景华和许若兰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许若兰觉得气氛有点冷凝了下来,她笑了笑,继续道:“而且都知道当年我落入山崖能安然无恙,皆是因为红月,红月救了我的性命,她嫁入我娘家,我爹娘都会善待她、护着她,我哥哥嫂嫂更不会薄待她,她定不会受委屈的。” “那许嘉致呢?”陆珩忽然问道。 “嗯?”许若兰不太明白陆珩的意思。 “许嘉致和红月彼此都认识,他们自己愿意吗?”陆珩道,“许嘉致毕竟是翰林院庶吉士,他见过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兴许他自己有心仪的人也不定,您可曾问过?” 许若兰道:“这倒是没有。” “还有红月,就算许嘉致愿意娶,红月愿意嫁吗?”陆珩捋着茶叶道。 许若兰没接腔,王景华道:“许嘉致的意思可以问一问,但红月的意思就不必问了,她是谁都不愿意嫁的,但女子都是要嫁人的,不是她不愿意嫁就可以不嫁的,等亲事定了下来,她不嫁也得嫁,由不得她。” 陆珩皱起眉头。 王景华看着陆珩形单影只的,又想到陆相时在婚事上的抵触就觉得来气,她语气一沉 道:“我还没说你呢,你都二十二了,还不想成婚,你到底怎么想的?陆临礼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不想成婚,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陆临礼是陆成的儿子,陆成是他的三哥,并非王景华亲生。 王景华的训斥说来就来,没有半点预兆,陆珩并不吭声,就让王景华发气。 王景华见他沉默,更是来气,继续数落道:“前日里那黄三夫人本是来说亲的,谁知红月那丫头半点不让人省心,当着黄三夫人唱曲儿,把你大嫂给气得头疼,让她成婚,她就说你都那么老了还不成婚,她着什么急,你看看,你身为长辈,不知道做好表率,下面的小辈就跟着不学好,凭白让人操心,这都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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