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时机!月黑风高夜,白妗甚至不换夜行衣,就这么大摇大摆避过东宫卫的耳目,开锁进房。 也算她运气好,姜与倦离开一并带走了幽均卫,否则还得好一番折腾。 书房布局不如寝殿精美,却也典雅。桌面上有几幅毓明太子习字的字帖,边缘烫金,都说字如其人,这苍劲有力的小篆体,倒与他秀美的相貌不贴。角落放置的五彩珐琅花瓶,中间摆放几簇梅花,正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太子用来办公的印鉴绝不会只有一个,可私印却是独一无二,平日里不会随意使用,一定妥善保管在隐蔽处。杜相思描述那是一个青鸾图案,底角有“毓明”小字。 白妗翻到书架的暗格,在里面发现一些大小不一的锦盒,堆叠有秩,而那枚私印,则被收在一个黑色的锦盒中。 她取出印鉴,放入袖中。 忽然,门开的声音。 白妗心底一凉,霎那间在心口蹦出四个大字。 杨恣害我! 不是说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么! 这个角度,正对着门口,根本避无可避。 “你在干什么?”有人淡淡问。 那天生带着矜贵与散漫的声音,此时抹上了危险的意味。像一只漂亮的雄鹰,潜伏进了黑夜,那锐利的鹰爪在眼前寒芒一闪。 他向她走来,月光在他身后倾落入室,他的表情不明。她步步后退,退到无可再退,身后就是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 一个高官的机密几乎都会在书房,更何况身为万人之上的太子。也许值得觊觎的东西太多,反而会忽略最不起眼的。白妗笃定他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私印丢失,咬牙正想说话。 猛然看见破空而来的寒芒,脸色一变,白妗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将他抱住,直接翻转了位置,将他压在窗边,自己以背部迎上箭锋。 手里的东西,准确无误地从缝隙滑出去。 她吃痛,闷哼一声。 杜相思正倚在窗下,就着爬山虎的隐蔽打瞌睡,被东西砸到清醒过来,还好不曾发出声音。 她看到地上的印鉴,谨记白妗交代的,揣上就跑,有多快跑多快。 屋内,姜与倦接住怀里少女下坠的身体,浑身的肌肉还在僵硬着。他眼睫垂下,对闻讯而入的斩离吐出一个字: “查。”
第8章 东府 斩离领命而去。 手臂挽住她单薄的肩膀,这是一尾常见的锥形箭,箭头正扎在肩胛骨处,衣服慢慢被血液浸湿,淅淅沥沥地淌满了手心。 姜与倦感受着指间的粘稠,看少女的脸色慢慢发白,双目紧闭,那嫣红的唇也死死地抿着,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盈在胸膛中,使得他沉默下来。 其实白妗也很不自在,陷在姜与倦的怀里,全身感觉像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爬一样。从小她就抗拒陌生人的亲近,除了师父和师兄,对谁都是拒之千里,别说抱人了,主动触碰都很少。 可是肩上的剧痛,又无法令她作出推拒的举动。 她害怕得直颤抖,却为他挡下那一箭。 姜与倦忽然醒悟了一般,放声道:“来人!传太医!”在话的尾音中,几乎带了一抹厉色。 白妗想,到底不算白忙活一场。她将脸庞的角度轻微地一转,贴近他的胸口,离青年的心脏只余一层结实的皮肉。 听着那仍然稳健有力的心跳,她眉心仿佛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呢喃了一声“殿下?” 姜与倦抱她的手微微一紧。 白妗却努力地扬起脸,咬着牙气若游丝地问出一句: “殿下你……可有受伤?” 说完她便陷入了昏迷。 没有听见那心跳忽然停顿一个间隙,又猝然加快。 * 再次睁眼的时候,透过账前长长的流苏,看见姜与倦就站在榻前。 他身姿修长,容颜俊美得像一座雕塑。好像才进来不久,穿着一身素白的常服,衣襟袖口都绣着青叶纹,浑身萦绕着淡淡的旃檀香气。衣装气韵,无一不透着清爽,神色也同往日一般温和,看不出什么异样。 见她醒转,便垂下眼来对她道:“孤先论公事,再问私事。” 一出口,便充分体现了他的本质有多么冷漠,无情。 白妗都想笑,这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别开眼睛,好像有点被伤到了,整个人淡漠得像一抔雪水。 “你到孤的书房做什么?” 白妗不说话,唇抿成一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别过去瞧着他。 姜与倦接着道,“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没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冷笑,晦暗的光线下,唇角别上的这抹笑容让他看起来有点可怕,是那种偏向阴郁的可怕——也许源于他相貌比较精致。 “孤的东宫卫,是聋了还是瞎了?” 他这一句话,使得他身后包括斩离在内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屏风后乌压压的一片。白妗这才发现此处并不是普通的屋子,而是在通明殿,太子的寝殿。 白妗坐起身来,勉强向他跪下。 “殿下不要为难他们。” 姜与倦负手,俯视她,整个人的神色有点冷冷的。 “一切都是妾的错,”扯动伤口,白妗才发现肩膀处缠着纱布,而且只穿了一件中衣。 她不敢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衣袖,黑发半挽露出细白的脖颈。 “殿下这几日一直不在,妾辗转反复,实在是思念殿下,便想着殿下会不会突然回宫,想出去碰碰运气……” 姜与倦眉峰微拢,很有耐心地听她说完。 “那这锁怎么解释,”他重重将什么放到了崔常侍捧着的托盘中,哐当一声,赫然是书房的那把铜锁,白妗瑟缩了一下。 “难道它自己想开了?”说着他气笑了。 白妗咬牙。 “是这、这个,”摸到头发上,幸好还在。白妗将簪子拔出,青丝倾泻,抬起苍白的小脸,迎上姜与倦的眸光。 她面露羞愧,有点窘迫不安地说,“妾小的时候吃不饱饭……” “便、便自己偷偷学了一手。” “噗。”崔常侍忍不住笑出声,姜与倦看他一眼,他立刻闭嘴。 “妾、妾只是想借殿下墨宝睹物思人。殿下自从那夜起,便连续几日不曾回宫留宿,妾害怕,害怕是被殿下厌弃了,妾心里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铤而走险,想凭借此事吸引他的注意? 她攥着被子攥得骨节发白。 姜与倦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要看穿她说的是不是谎言。他阒黑的双目中折射不出一丝光线,侧颜犹如刀斧凿刻,浓睫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终于,他长出一口气。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说完,他停顿了许久,目光也在她身上落了许久。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是通明殿的人,做了错事更要罚。便罚俸一年罢。……暖阁洒扫的差事有缺,你便去接替吧。” “……”白妗郁结于心。 却柔顺道:“妾遵命。多谢殿下。” 姜与倦瞥她一眼,终于坐到床头的杌子前。 “现在论私事。昨夜,你救了孤,为孤而受伤。想要什么赏赐?” 金银财宝? 华服美衣? 他甚至想, 哪怕她说要出宫,想要安然无恙地离开,他都可以应允。 白妗却摇摇头:“殿下可不可以,陪我一晚?” 她说完,她愣住。 姜与倦也愣住。 白妗愣住是因为她本来想说陪她吃个晚饭,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失血太多脑子打结,直接略过了饭的步骤。 估计又要觉得她饥渴难耐了吧? 好在白妗脸皮不薄,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举目望帐顶。 姜与倦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崔常侍非常知趣:“好的,小人回避,回避。” 最后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说那话的是她,箭在弦上了,白妗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她向他伸出手,试图随便指个什么转移注意力,却被姜与倦轻轻地握住。 她体温偏低,甫一接触他干燥温暖的肌肤,一哆嗦地想抽回,结果怎么也无法,他没用太多力气,就是让她挣脱不开。 可恶!竟然用内力压制她。白妗看着被五根修长手指包裹住的手,有点挫败。 “红了。”她扁扁嘴,看看他,又看看手腕。 姜与倦立刻松开。 她的肤质好像很容易留痕。 她捂着手腕,有点委屈,时不时小心地看他一眼。 远山眉温柔,带着小女儿的嗔态。 姜与倦忽然轻咳了一声。 “好好休息吧。”说完便起身迅速离开了,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似的。 白妗瞧得莫名其妙。 * 伤养好的当日,白妗便去找杨恣算账。 哪知杨恣一看见她,开口就是正事:“你可知东府?” 白妗张了张口,茫然地摇头。 “东华门外有一府邸,是宣和三年通明殿大火所建,为与东宫区别,称为东府。” 白妗立刻反应:“通明殿曾经大火?” “不错,似乎这火还与陆惜玉被废入冷宫有所关系。” 这时有人从旁边路过,对着二人吹了声口哨,一身侍卫打扮当是杨恣的同僚,正冲着杨恣挤眉弄眼,八卦兮兮地问: “这是你的……?” “表弟。” “表妹。” 互看一眼,杨恣:“不要闹。” 白妗柔声:“表哥~” “…………” 同僚也笑,“杨兄的表妹啊,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在哪里当差呢。” 白妗见他眉眼清俊,说话也不惹人厌烦,便行礼回道: “奴婢是通明殿的掌灯侍女,见过大人了。” 同僚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叫我刘毅便好。” “刘大哥。”白妗冲他一笑。 美人示好,刘毅心底乐开了花,却因有事在身不得不按捺亲近的心思:“你们先聊,我还要当值,改日再会,再会啊。” 说完乐呵呵地走了。 白妗目送那宽背蜂腰的背影远去,一回头,杨恣古怪地看她。 “掌灯侍女?” “不然让我见人就说,我是太子殿下的洗脚婢?”白妗无语,“那还要不要嫁人了?” “?” “你不是已经消除了姜与倦的疑心?”杨恣问。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天你的箭就不能偏一下?疼死我了。”白妗抱怨。 “……”杨恣拧眉,嘀咕,“我控制力道了。”不过他担心暴露,很快便抽身离开,倒确实不知道她伤势如何。 不由得带点愧意道: “要不要给你点金疮药?” “不必,”白妗立刻回,“多给点教主的丹药就行。” “……” 白妗冲他笑了一下。 其实成为青衣教的明妃之前,她被迫闯过一个越灵山窟。 那里面阵法诡谲,暗箭难防,出来时浑身血洞没有一处完好。若非师父配制了药汤调理,还有教主赏赐的完颜丹,恐怕她早就是废人一个。 肩上那道箭伤,于她而言不过是皮肉之苦,用来博取太子信任,还能坑一把师兄,实在不亏。 杨恣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小师妹脸生得多情,实际冷心冷肺,也许是因孤儿出身,缺乏亲情,后被青衣教收留,作为明妃候选人培养,从小成长环境便是尔虞我诈。 师父将她收入门下已十二,早已定了心性,谁都不信只信自己。直到出过几次任务,师父又悉心照料,这几年与他们的关系才好了许多。 可对待外人,她永远都是利益为先。 若说师父是那百灵面和心善,白妗便是猫头鹰,看着娇憨本性凶残。 白妗自然不知道杨恣怎么腹诽自己。 “好了,说正事,”杨恣收起心思,正色道,“半个月前,东宫剿匪一事你想必有所耳闻。” “对啊,怎么了。” “正是那一次,青衣教有人擅自行动,害得全军覆没,其中就有一位颇有名望的前辈。论起来,应当是我们师叔。昨日我接到消息,他很有可能没死,而是落到太子手里被关了起来。经过这几日观察,我猜他极有可能在——东府。” 他脸色慢慢地沉肃: “教主有命,让我们合力救出那位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像一个发布任务的npc。 不,自信点把像去掉,他就是。
第9章 柔情 一碗浓香四溢的鸽子汤,一枚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白妗大老远就捏着嗓子:“太子殿下~” 姜与倦提笔的腕一抖,墨洇透了宣纸。 他抬目看去。少女亭亭立在门前,巧笑倩兮,如清水芙蓉。衣着不再颜色鲜亮,而是那件他赏赐的衣裙。米白上襦,青色下裙,碧绿的丝绦在腰间成结,盈盈一束。 赏心悦目。 白妗眼尖,一下看见桌案上,摆着一把泼墨折扇。 半个时辰前,杜茵曾来过,送来一把自己绘制的折扇。她是盛京有名的才女,这精美的工艺品在她的笔墨加持下更为矜贵。 她熟练地为太子研墨,容色嫣然: “听说殿下处罚了一个宫女?”声音温柔若出谷黄莺,“罪名是……私入储君书房?” 杜茵有“小明珠”之称,一举一动堪称女子典范。 “虽说殿下不曾丢失什么,还是要以儆效尤,只罚去洒扫,会不会太轻了些。” 姜与倦专注写字,提腕仍然沉稳:“孤不觉有何不妥。” “殿下决策,妾并不愿置喙什么,”她话锋一转,“可毕竟宫中规矩森严,若是不加以严惩,时日一长,人人争相效仿,恐怕风气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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