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叫敖宸,是龙神,他问孩子,“你想不想当皇帝?” 杨烁、武帝……延续八百年一直到了杨佑身上,敖宸究竟做了多少同样的事情,经历的多少同样的轮回。 可八百年来,敖宸的处境从未改变过。 杨佑看见那孩子点了点头。 故事就此开始。 距武帝朝已有百年,这一次让龙神青眼有加的,是一个叫做杨振的少年。 当然,在未来,杨佑要叫他宪宗。 杨振是皇后嫡子,又是宫里的长子,从小就住进了东宫,他相貌英俊,腹有诗书,宽柔亲和,是天下共识的未来天子。一切从皇后身死的那一刻开始改变。 新皇后膝下也有皇子,随着新后圣宠日盛,杨振和同胞弟弟杨拥的地位日渐尴尬起来,为了保护弟弟,他将杨拥接到了东宫,每天都谨小慎微。 杨振知道,太子的身份是他最后的保护伞,一旦被废,等待他们兄弟的就是不得好死。 他是嫡长子,德行和才华都得到了外朝的承认,只要他没犯错,父皇就找不到理由废太子。 敖宸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敖宸亲自教他权谋变通,为他四处奔走,招揽羽翼,虽然他没有做官,却隐隐主宰了官场。 明明是一介布衣,这个黑衣男人却成为了齐国官场人人敬畏胆寒的龙先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就只是那一天,许多人忽然发现,原来朝廷诸事的千丝万缕都与敖宸有着莫名的牵扯。 杨振知道这是一笔交易,却还是为敖宸的赴汤蹈火而感动,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杨振提出的要求也逐渐变得越界。 杨振发现,无论自己提什么要求,敖宸一定会答应。 他以为这是敖宸独宠的表现。 后来他们成为了情人,金风玉露,耳鬓厮磨。 再后来,杨振真的熬过了艰难的太子时期,成功地当上了皇帝,就在父皇驾崩的那天晚上,他独自守在了龙床前,听见父亲传递了最后的信息。 那是整个皇朝最终极的秘密,宣政殿之下的冰室关系着皇朝的龙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总能保佑国家度过危难。 父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当你的太子继位时,才能告诉他。” 杨振郑重地点了点头。 按照父亲的说法,冰室似乎是一个神迹,能够实现皇帝的愿望。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他还是信了,他跟敖宸要来一缕头发,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珍重地放在了精美的盒子里。 敖宸漠然问道:“你弄这些东西,放哪里去?” 杨振心直口快,“冰室”二字脱口而出。 他霎时便知自己违背了祖训,即将把最大的秘密拱手托出。 他张嘴看着敖宸,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那两个字。 敖宸疑惑地看着他。 杨振松了口气,擦掉头上的汗水笑着说:“没什么,我收起来就是了。” 弟弟杨拥成为了摄政王,做了他的左膀右臂。 那天,杨拥带着一个老人走进了紫宸殿。 那老人的身体佝偻成了一只虾子,目光却如一把利剑一般尖锐明亮,他说他法号黄石,曾经是一名和尚,是化缘的时候被摄政王从民间找来的。 黄石说他懂法术。 杨振想起了,他想解开敖宸的阵法,于是托弟弟在民间四处寻找奇人异事。绝大多数人都是骗子,唯有这个黄石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杨振把敖宸请了过来,有他在的时候,至少敖宸、黄石和杨拥都是交谈甚欢,一片和谐的景象。 背地里的敖宸对黄石并没有什么好感,总是说,“你让我想起了高祖年间的一个人,也是一个老道士,我很讨厌他。” 黄石不卑不亢地说,“龙神大人,还真是巧了,贫僧从感恩寺出家,刚好知道些旧事。对于狐媚惑主,扰乱天下之人,贫僧也不怎么喜欢。” 敖宸漠然收回目光,冷冷道:“没想到莲华的师门后人,会是你这样的无知狂徒。” “莲华师祖也是昏了头,”黄石说道,“天下安定乃是国之根本,怎可为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 “一百多前就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敖宸道,“不过是借口罢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下何时安定过?安定的不过是皇位而已。” 敖宸打了黄石一掌,黄石竟然受住了,只是吐了口鲜血。敖宸带着淡淡的诧异看着自己的手掌,呢喃道:“想不到我的力量竟然损耗至此。” “算你走运。”敖宸居高临下地看着黄石佝偻的身躯。 黄石目中精光一闪,“别以为陛下想解开阵法,我就真的会照做。” “无所谓,反正阵法最后也要皇帝来解。”敖宸道,“道法日衰,凭外人破阵,当年全盛的莲华都做不到的事情,你?” 他回头骤然发出一声冷笑,“你做梦吧。” 杨拥并不能理解兄长对敖宸的狂热,但既然接受了杨振的命令,也得上心,他时常会和黄石探讨阵法的问题。 黄石都照实说了,没什么隐瞒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阵法到底怎么回事,连祖师莲华都没留下线索。 黄石强调道,“王爷,陛下要做的事情,可是在葬送大齐江山啊!” 杨拥焦虑地皱着眉毛踱步,“我又岂会不知,可皇兄对那妖龙简直言听计从,朝中之事无论大小都要过问敖宸的意见。你同我说的话,我私下里不是没和他说过,可陛下总说齐国如此强大,就算没有敖宸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看着心焦,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黄石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杨振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早就按照父皇的遗言,顺利打开了冰室。 第一次去,是为了将两人头发挽的同心结放在冰室里,乞求恩爱长久。 他从巨冰上跳下来,把箱子打开,正准备开始祈祷—— 箱子里应该有两股头发,敖宸的黑发比他的要柔顺亮丽得多,就像是水中柔滑的水草。 可现在,只剩下了杨振发梢有些卷曲的头发。 敖宸的头发莫名地消失了。 杨振退出冰室,在宣政殿里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敖宸头发的踪迹。 可以确定的是,他在以血点睛之前确认过头发还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 敖宸的头发确实在冰室中消失了。 几乎是在那一刻,杨振就确定了冰室绝对和阵法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后来又用敖宸的头发、衣服、甚至是带有敖宸笔迹的纸试了很多遍,这些留有敖宸个人痕迹的东西都会在冰室中消失。 这是一个完全抗拒敖宸的空间,连和敖宸有关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这里。 杨振几乎是瞬间就推断出了结论——这里一定是阵眼。 所有的防护,都是为了防止敖宸进入冰室暴力破阵,甚至都没有给敖宸留下信息的机会。 他很聪明,杨佑想。 杨振不断地推理,他很快就从敖宸过往的话语和祖训中,猜出了可能需要用血来解除阵法。 他继承的皇朝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杨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因为放走敖宸担上什么罪责,他干净利落地割开了手臂。 杨佑很熟悉整个流程,他看见杨振在原地陷入了幻境,遗憾的是,他并不能看到杨振的幻境,只看见杨振很快就湿了裤子,双目赤红,慌不择路地从冰室中离开,在进入宣政殿的那一刻脚软地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死亡的恐惧,对每个人都适用。 当年布下囚龙大阵的人,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63章 杨佑试图回想那种曾经支配自己的无端恐惧,却发现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仅仅是试想着面对它都有些困难。 他能深深地明白杨振的感受,幻境中种种扭曲的死亡并不需要多久就能让人心神崩溃。 杨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宣政殿,被宫女们迎回了寝宫。一回到寝宫,他不管裤子上的污渍,先进屋将玉玺找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连洗澡的时候也不放手。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杨振抱着玉玺不敢入睡,靠在床头撑着疲倦的双眼。 敖宸从殿外走进来,让宫人们都退下。 不对,杨佑终于明白了让他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 如果说,高祖杨烁在位时期敖宸的躯体还是自由的,那么当然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可即便是从武帝朝开始,敖宸的身躯也早就被限制在了湖中,不得不以灵体出现,他不是说只有特殊的人才能看见吗? 为什么从武帝以来,所有人也依然能看见他的灵体? “怎么了?”敖宸问道。 杨振被他吓了一跳,瑟瑟发抖着回道:“你怎么来了?” 敖宸皱了皱眉,“我不是一直都这时候来吗?” “是吗?”杨振僵硬地说,“我有些糊涂了。” “你脸色很不好。”敖宸站在床前说道。 杨振慢慢地从怀里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朕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朕的天下没了。” 敖宸沉吟,看表情应该是在认真地想什么东西,最后他说道:“不会,十年以内,齐国并无动摇国本的灾祸,你不用担心你的皇位。” 杨振静静的转头看着敖宸,扯出了一个勉强能算得上笑的表情,“既然你这样说,想必是朕忧心过度了。” 杨振抱着玉玺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敖宸走到他床边举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说,“这是你当皇帝的第几年了?” “第四年。”杨振道,“有时候想想过去,还真不知道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敖宸的神色似乎有话要说,杨振一笑,“放心好了,朕肯定记得和你的约定,一定会找到阵眼的。” “朕累了,”杨振缩进被子里,“今晚就先歇了,你不用留在这了。”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 敖宸点头,而后原地消失。 杨振根本就是假寐,过了一会,他就睁开了眼睛自言自语道,“不能让他发现……不能让他发现……朕要换个地方上朝,还要把宣政殿封起来。不不,封起来还不够,得让道士来把入口堵了,不能让他发现……” 杨振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玉玺,一个人抱紧了自己最尊贵的财富,不容许任何人夺走。 “对不起,敖宸。”杨振的声音隐隐颤抖,却决心坚决,“我不能失去皇位。你知道我当太子的时候过得有多艰难,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不对。如果没有皇位,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杨佑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杨振的身体里,杨佑不用想也知道了结局。 这是死亡的先兆,可惜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皇帝没有穿着龙袍,而是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悄悄地潜行到了延英殿。 这是他专门拨给摄政王留在宫里的居所,今天下朝之时他已经给了杨拥信号,他会带着黄石道人在这里等杨振。 春日暖暖,黄莺衔枝,御猫们懒散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杨振小心翼翼地从偏门进了延英殿,等候在偏僻小屋里的只有杨拥一个人。 “怎么只有你来了?”杨振着急地问道,“朕不是说让你带着黄石来吗?” “陛下想要道长做什么呢?”杨拥站起来,波澜不惊地回答,和杨振的慌乱仓促比起来,他平静到过分的态度十分诡异。 杨振没有察觉,仍旧焦急地问着黄石的信息。 “啊,陛下,”杨拥缓缓说道,“黄石道长不是在你身后吗?” 杨振瞪大了眼睛,脸上有微笑的风刮过,紧接着脖子传来剧烈的疼痛,同时不能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黄石道人已经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根过了油的结实麻绳,死死地勒在杨筝的脖子上。 杨拥的眼角流下几滴眼泪,“兄长,你是不是想解开囚龙大阵?若非你被那妖龙迷了心窍,一定要拿齐国双手奉上,我又怎会朝你动手?” 杨振的脸涨得通红,逐渐发紫,他挣扎着伸手想抓住杨拥解释,却连弟弟的衣角都够不到,他想张嘴说话,却无法完成一次最简单的呼吸。 黄石道人的手劲很大,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将杨振勒死,杨佑的灵魂也就被弹出了杨振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一股巨大的吸力拉着他不断往天空飞去,最后的几眼,他看见敖宸几乎是在杨振死去的之后就立刻赶到了现场,随即被埋伏在一旁的黄石道人打伤,跪在地上吐出一大滩血。 黄石道人还要乘胜追击,敖宸却及时地逃走。 杨佑听见黄石冷冷地说道:“王爷不用担心,我那一掌已经伤了那龙的神魂,想必以后有一段时间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有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本王要听真话。” “约有百年。” “百年……要是百年之后他又出现了,该怎么办?” “……” “啊……啊……啊……”杨佑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眼前是被割开的手臂,身体下面压着坚实的冰块。 举目望去,没有任何风景,只有天上一片纯白,脚下是蜿蜒的血花。 他这是……突破了幻境,又回来了? 可阵法怎么还没有变化? 正当他这样想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初春的河流解冻,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睡着的冰块表面出现了裂痕,但也只是裂痕,并没有更多的变化。冰室里突然升起厚重的白雾,杨佑用力将伤口割开了些,用现实的疼痛驱赶脑海中残留的死亡幻想,他果然没死,而且身体也没出现流血过多的种种症状。 他赌对了。 可撑过了幻境,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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