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师妹的关系走到仅能维持表面淡然入水的地步，或许，这是一个机会让他真正想开。
与楚萧不同，纪青阳的注视点不在于自我的心境，而是通通放在穆云清身上，因而，在大批弟子同时进入幻境时，进入的前一秒，纪青阳快走了一步。
白光掩去视觉的瞬间，他握住了师姐的手腕，用力地握牢。
惊诧只在一秒种。
犹如被柔顺的温水覆盖全身，眨眼的功夫，所有人在结界的作用下，无序地被分散在幻境各地。
穆云清脚步落实，睁眼，看到了身旁的人。
“青阳？”她叫了他一声，用实际的话语证实刚才的感触不是错觉。
纪青阳转头看她，漆黑的双眸了满盛成功的喜悦，音调稍高：“云清师姐。”
穆云清被他叫的心口一跳，抖了抖手腕，挣脱后揉了揉：“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就产生幻象就好！”
穆云清音调平平的，散漫地说了个笑话。
“当然不会。”纪青阳察觉到了她的用意，唇角上翘，整张脸的阴郁一扫而空。
简单的玩笑后，两人环视四周，他们正处于一处山坡上。
山坡连着山坡，一眼望去皆是冒头的青草地，绿油油的满目舒心，察觉到二人的注视，山坡上类似山羊的数只灵兽敏锐地逃窜，原地只剩下一些不敏锐的昆虫和爬行动物据守在原地。
山坡上无法躲藏，现在看来，这片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师姐，我擅自决定和你分在一处，你会介意吗？”两人往前行走的过程中，纪青阳试探地询问道。
穆云清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纪青阳感觉出来了。
“介意倒是算不上，只有有点意外。”穆云清尽量让语气放轻松，“原本以为进入幻境和谁碰面会是巧合事件，青阳你把这件事变成必然了。不过，青阳，你确定要这么严肃地和我对话吗？”
幻境本就是一场历练，和队友一同经历不算问题，可在穆云清已经准备好享受一把随即分割，纪青阳却抹杀了她的这种独一无二的快感。
这样就有点不友好了。
纪青阳内心的阴翳总算散开。
他笑起来，语调轻松：“师姐不介意就好，毕竟和师姐一起进入幻境，或许千年来就这一次，我能被把握住，师姐就不要怪我了。”起码只这一回，他就比大师兄离她更近一步。
穆云清不置可否。
将幻境当成历练对象，纪青阳的位置归为可以托付后背的队友，两人的关系明朗后相处便没那么多负担。
幻心境以幻象著称，其中除了有衍生幻象的灵兽，另一种却是时刻蛰伏的危机。
根据前人的叙述，幻心境就是个处处散发着迷幻因子的地方。可以说，进入幻心境后，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受幻象的侵扰，即便他们运气好到遇不到幻兽，最终还是被受到幻象的影响。
因为弥漫在幻境中的干扰层层堆叠，只要人性上有缺点，它总能攻破。
不过内心越是坚定者，幻象出现的时间越晚。
在幻境里度过第一天，穆云清和纪青□□质上的收获稀少，而所谓的幻象，穆云清神思清明，一点没受到影响的样子。
至于师弟纪青阳
噼啪燃烧着火堆驱散了夜的清冷，穆云清借着明灭的火光看了眼坐在身边的纪青阳，收回视线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盘膝坐在旁边的纪青阳微垂着头，双目斜看着火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而他保持静坐的姿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青阳？”
穆云清小声叫了他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冲击她的思维，却又在诞生出的一瞬间被她掐灭。
这才第一天，应该不会……
“师姐。”纪青阳发直的眼睛眨动，穆云清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功夫，便见他继续拾起手中的木柴，丢入火中。
木柴的外皮迅速被火苗吞噬，变成了看不清面目的黑灰。
“师姐，你有没有惧怕的东西？比如说，害怕失去它？”纪青阳突然转眸，火苗在他的脸上疯狂跳跃，这时候的纪青阳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害怕，当然会有。”穆云清也学着他填充了火焰，“不过，每种心理都会有个度，如果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他，我会选择放手，比起得不到的难受，放手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是吗？”纪青阳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放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答案，而若是能够放手，他也不会执着到这种地步。
纪青阳抿住唇，没了继续接话的打算。
“青阳，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穆云清发问，而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纪青阳刚才所指，是不是她。
纪青阳依然没有回话，也或者，是一种方式的默认。
穆云清舔了下突觉干涩的嘴角，虽然觉得夜晚的幻境更容易滋生内心的阴暗，但她仍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及时说的必要。
“青阳，我记得我答应过你，有关感情的事，会在飞升之后才有所回应，对吗？”
纪青阳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预感，隔了许久，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穆云清：“但我现在想想，这种状态对你，是不公平的。青阳，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让你一直等待她，即使是我也不行。”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穆云清突然意识到，她此前承诺对他的回应，或许不是了结的答复，反倒成了一种负担。
会不会，纪青阳不如她以为地，能够心无旁骛地修炼，一直被这份承诺所圈禁着？
沉默看着火光的纪青阳扭头，唇角抿平，微微颤抖：“是吗？但我喜欢师姐啊，喜欢到，足以为了你而放弃一切，就算这样师姐最终还是不会接受我吗？”
“是因为大师兄，还是因为——凌殊！”
提到凌殊的瞬息，纪青阳的表情变得仇恨，甚至有些狰狞。
穆云清的瞳孔狠狠一震。
有些不相信眼前所见，她心目中一向阳光开朗的青阳师弟，怎么会变成……
“青阳，不是因为其他人，是我自己。”她紧盯着他渐渐发红的双眼，想伸手去握他的胳膊，却又害怕给了他可以依恋的错觉。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人性的缺点在我身上都有体现，我也会动摇会摇摆不定，会根据自以为的观点去猜测其他人，这些弱点可能会对人造成我所没有察觉到的伤害，但是，无论是谁，我并不想因此而错伤到他。若是你，我更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呢？师姐你真正想说的，是……放弃我吗？”纪青阳的眼中的仇恨转为哀伤。
穆云清心像是被揪着地发疼。
但这个阶段，她没办法装作没发现，也没必要再拖着他。
她点头应声，看到了纪青阳眼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青阳，我……”
纪青阳深吸一口气，有些蛮横地打断她：“师姐你现在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
穆云清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做。
眼下的场面显然没得到解决，可解释已经无用，当下她所说的话无法根据现行情况判断对错，一个偏差，极可能会招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最终，穆云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青阳努力压制情绪，在各种情绪之中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穆云清的愧疚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纪青阳挣扎的过错全部被她背在身上，她甚至觉得，自己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怎么还能坦然地留下……意识到强烈负面情绪的冲击后，穆云清猛地屏息。
她刚刚，受到了幻心境的干扰？
第95章 095.刷怪之旅
人的欲望, 是生存的本能。简单来说，就是爱与不满足。
害怕的、想要得到的，全都是基于爱和不满足的基础之上。
穆云清背靠着大树, 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无声瞟向纪青阳，纪青阳距离她两步远的距离, 身后同样是一颗参天老树, 他闭着眼，穆云清却知道他一直是清醒的。
之前的对话结束，纪青阳再没说过任何话。两人间的气氛不算紧张，但决不和缓。
穆云清想开口, 听听他内心的想法, 可几番张口, 话音却总被堵在喉头。
她担心多说是错, 又害怕纪青阳执意困在樊笼, 走不出来。
穆云清将目光掠向渐熄的火光, 无声叹了口气。
她尽量不再去注意纪青阳, 试图往好的方向想，或许等天光乍亮, 明日一早, 师弟就算无法全部相通, 起码能有些释怀。
穆云清怀着如此的希冀，轻轻闭着眼，也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态。
刚才催生出的消极感她虽然走了出来，可这种细小的点却让她更进一步地认清了幻心境。
幻心境绝不简单是进入时间越长，受其干扰越深，它强大的致幻性一直都存在，一旦警惕薄弱, 便会趁虚而入。
这种无声无息的干扰，才是它的可怕之处。
穆云清努力清空大脑，等思绪完全安静下来，才一项项地将记忆和人物放回原处。对待这类干扰性太强的幻象，逃避，是最错误的方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解的事物，只是在于你是否学会换一种角度、更新观念去正视它。破除幻心境影响的最好办法，就是去正视它。
脑海中的记忆全部填满，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转动，悠长地好似度过了几个世纪。等穆云清将脑海中尚存的记忆全部回想了一遍，她突然发现，自己最后缺失的那一段回忆，也被塞满了。
记忆被重新排列更正，那一瞬间，穆云清惊呆了。
原来，失忆不是她自己造成的……
原来，她虽然内心渣了点，无数次幻想过开遍后宫，成为海王，可实际，她在真正的行动上还是怂地一批。
幻想中的无数前男友，仅有凌殊一个人！
师兄楚萧，根本就是她拟想的深情前男友……以至于后来被波及，穆云清近一年时间都对他保持距离，完全是无妄之灾。
记忆全部理顺，模样惊讶地睁开眼，闯入双眸的亮光让她察觉已经到了白日。
而她身边，最近的一棵树前的人，没了踪影。
纪青阳离开了——这是穆云清在周边绕了整整一个时辰后，得到的答案。
对于这个结果，穆云清内心很沉重。
纪青阳当下的反应，是穆云清最不愿意见到的回避。穆云清很难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不愧疚，她已经表明了立场并试图开导纪青阳，可惜并没有奏效。
纪青阳对她的执念是双方造成的结果，可她却是其中的助力。
穆云清接下来的历练中，一遍遍承受着对纪青阳的担忧和愧疚，而幻心境的幻象当真无处不在，只要她的内心稍有懈怠，负面的情绪立马会占据她的理智。
穆云清已经记不得自己烦躁地轰炸了多少片树林草地，惊扰一堆灵兽飞鸟，来宣泄内心的躁动。而在这种情绪随时都可能崩裂的情态下，对妖兽下手没个轻重，大卸八块甚至碎尸的行为，就变得合理了。
穆云清抹了把脸，在看到袖子上一片血污后默了默。
随后，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出几步，找准位置，挖内丹，离开，内心毫无波动反倒有些枯燥无聊。
太过激烈的情绪总是在上头之后猛降，就如当前，穆云清每每蹂.躏完妖兽或践踏完草木，只会冷着一张脸。
幻心境的历练进行到一个月，穆云清对时不时冒出来的幻象已经麻木。
在她发现幻想不仅不会消亡，反倒会在情绪更迭中生出更多时，穆云清选择了接受。
倒是经历了这么多天，她的幻象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麻木之后，不但没办法成为她的负担，甚至被她运用自如。每当据宝的妖兽极其难对付时，她会有意联想愤怒的事——例如最初发觉被楚纪两位光环人生碾压时的郁闷和不爽，以此来激发斗志！突破极限！
事实证明，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在诸多宝物浇灌以及这种激进的条件里，穆云清的修为隐约摸到了下一阶突破的门槛，想来不过几十年，她就能抵达渡劫前期，并在期间不会再生波折。
除了在修为上的飞速提升，事实上，幻心境所遇也并非皆是光鲜之事。
月余过去，穆云清再没有碰到纪青阳，而中途路遇的弟子里，有很多横死在幻境里，有被自身幻象永远困住，也有受制于妖兽，成为妖兽腹中的粮食，只剩一堆残骨。
甚至途中，穆云清还接连遇见过妖族和魔族，妖族和修士的道路背离，遇见便免不了一战。反倒是进入幻境的魔族，对他们修士采取放任态度，不攻击亦没有阻挠。
再一次和一名魔族错身，穆云清只是心思稍微晃动了一下，攀附在耳边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温柔的声线。
“清儿。”低哑的尾音和温柔的声线惹得穆云清头皮一麻。
“怎么又是你？”她说得颇为不耐烦，说完，小声碎碎念道，“温柔宠溺款凌殊、霸道偏执版凌殊、傲娇蛇精版凌殊，还有冷冰无情版凌殊，明明有四种，为什么出现最多的总是你。”
天天都是“凌殊”在她耳边柔声叫她，附带地还有想要亲亲抱抱，最初一两次穆云清还能心花怒放、忘乎所以。
时间长了，只剩下乏味。
她淡着脸，任由“凌殊”腻在他身边，走出几步，看了眼前方好巧不巧冒出来的一直花豹身妖兽，她立即手起刀落，一招毙命，不带犹豫地把身旁的“凌殊”砍成一道青烟。
她下手毫不留情，此前的经验已经告诉她，不得手软，若一剑砍不死“他”，幻象里的凌殊不仅会流血，还会性格扭曲地对主动与她交战——穆云清对自己幻想出来，凌殊本质的蛇精病性格也是挺无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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