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上二楼,便听马二在和车夫吵骂,意似说马二说过车快多给,到后不算,双方对骂起来,少章也没心听,刚上二楼,瞥见伙计赵四正在烟馆门首探头张望,朝自己挥手使眼色,少章觉他神情鬼祟,不知何意,便问:“我太大在三楼几号房?”赵四见他不懂,面带焦急,将手连摇,似要走出,忽又缩退回去,随觉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回看正是黄七朝少章诡笑道:“呵,周爷你敢子还见人啦?”一言未毕,马二已腾腾跑上,少章便问:“黄七,内人现在何处?请快领我去。”黄七冷笑道:“你啦还提啦,昨儿个我们要不在这打一宿牌,今儿没走,她命早完蛋去啦。大清早上我跟马二请你啦去,好大架子的孙公馆啦,你太太明说你在他家避风,愣说没有,咱们碰钉子没吗,真要见不着人,出了乱子人命关天,这是吗事?”少章急见阿细,听他奚落,只得不住口道歉称谢,大骂当差混蛋,又问人在几号,马二故意插口道:“周县长他实情是不知道,他公母俩情分是真好,一听我说就赶了来,事情到这份上,你啦就甭说闲话啦,来来来,你啦大大在三楼五十六号,我领你去。” 黄七冷笑道:“你当她还在啦,人早走啦。”少章闻言大惊,急间何往,马二也假问道:“她不刚缓过点气,满头是血,躺了啦吗,这还走?不能不能。”黄七道:“你打量旅馆是你开的啦?从打你一走,我刚把茶房嘴买住,不叫给账房报告,这位大太也真各别,老以为男的变了心,要不结不能打头天到孙家一连二十来天不回来,也不捎点钱吗的。又听说人见不着,缓过来还是直哭,直说非跳大楼不可,请想茶房担得了吗? 当时便要报告账房,我想巡捕一上来,这事就闹大发啦,再往英国地,一传本夫,到案追究,他啦身上背着官司,让山西来人知道,一张照会就把人要去,送啦忤逆,咱们跟他虽然初交,总算一见如故,能看了不管吗?古人说得好,先下手的为强,再说伤又太重,就这一会晕过去两次,我素日慷慨,讲究侠义结交,垫二钱有吗,再三按住茶房,赶急跟东洋医院打电话,叫来病车,把她给送医院去啦。我要不犯瘾,还不回来啦。这会正是医院下班,去了也见不着人,莫如我们到楼底下三号,那里离西餐馆近,先弄点吗吃的,抽完再去正是时候。” 少章一点也未疑心,反倒盼着早走,又以老父精于中医,家人有病从未延过西医,不知医院规矩,虽然忧急,一则求人的事,对方萍水相逢,已承人家帮忙,不便催促,二则地理规章全都不熟,既是此时见不着人,此去不知耽误多少时候,自己饭也没吃,来时匆忙,烟更没有抽好,便极口称谢,连声应好。又对马二道:“老二瞧你这一身湿溜滑卿的,还不赶即找地方换去。要到人家铺上怎么躺法,不会找人先借一身吗?咱们在三号等你吃饭,快去快来。”马二应声自去。 黄七边和少章往楼下走边道:“周爷别瞧我请你吃这一顿饭,抽这遍烟,咱这德行就大啦,医院里规矩多厉害,你这一去,饭倒是能外头叫,要打算抽大烟就满没那宗子事啦。可是话又说回来,也不净为你,我不也该吃、该抽吗?这至少多半天的工夫我也是顶不住,这叫作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两全其美。我是合式,赶明个你也有个想头,觉着交朋友得交黄七爷这个样的。”少章和阿细也是前世冤孽,以那一样久经风月的嫖场老将,竟会抱一个干瘦丑恶和吊死鬼差不多的半老土娼爱如至宝,一闻负气出走寻死之信,便失神丧魄,忧急如焚,既恐阿细伤身垂危,又恐昨夜事大决裂激怒、老父强迫自己将她去掉,又当这风雨飘摇之际无法另外立家安置,正在心乱如麻,并未听出黄七有心戏侮,语带双关,接口连说:“那天业经厚扰,今天内人又承帮忙救她,心中感激不尽,为我的事如何能由你请?”黄七诡笑道:“你不明白,我请跟你请一个样,走吧。” 少章又朝他打听医院病人能抽烟不,可否花点钱运动一下,黄七又诡笑道:“你啦别净惦太太啦,她比你福命大,管保受不了罪,你这一顿烟可得多抽子点,这一去不定多长时候才出院呢。”说者有意,闻者无心,少章终未听出话因。 到了三号一看,地势甚仄,只有对面二铺当中一个小方桌,设备也差,楼上熟烟馆不去,为何要换地方,心方奇怪,伙计已连声唤爷将灯点上。黄七道:“你知我们为吗挪地问吧?都是为你太太早上一闹哄,金五不愿意,说闲话,让我给臭骂了一顿,他虽没敢还言,还想托人向我说和,所以不便再去。好在这三号也是熟地间,别瞧房小,烟是真好,包子有肉不在招上,你抽一口就知道啦。我说伙计你再点一灯行不行?这位周县长抽完还赶医院啦。”说时已先躺下,打开烟包就烧,伙计连忙应声,又给少章点上一份。黄七一面叫把西餐馆人唤来,要了二份牛尾汤,两盘什锦炒饭,多带酸菜,少章见他只要零菜,笑说:“七爷再要几样,怎给我省起钱来?”黄七小眼一翻道:“吗给你省钱,这是给我省啦。这不比吃折罗讲究,以多为胜,大清早上它这大件,那一盘子饭先吃不了。你要不够,我还可以匀点给你,两凑和也就够了。”少章知道和这等人让账最难,越客气话越多,好在自己也无心多吃,乐得由他省去,便不再争,笑问:“还有马二呢?”黄七道:“你打量马二像咱们文明人啦?上次鸿宾楼那个吃劲你还看不透,再说吃西餐他也没有那大造化,他来啦,或是百八十羊肉韭菜饺子,或是二三十个火烧,二毛钱酱时子,再花一大子弄两条酱萝卜准保欢式。要叫他弄这一套刀子叉子简直是玩不转,那不是恶心他吗?这小子属狗的,你不给喂饱哪行去?整格的,你身上有多少钱,老嚷会账?”少章道:“不多,只二三百块钱,七爷是说医院要用吗?” 黄七原和赵进财等约好,除应分赏格之外,犯人身下彩头全归他支配,觉着油水颇好,又见少章蠢得可怜,这次见面当他掌中之物随意侮弄,已不是吹拍,近乎腔口,屡露机锋,毫未警觉,反把自己当作好人,心想听阿细说起此人家世地位明是一个少年公子老封君,并还五世同堂有福之人,平日不知何等享受,少时汽车一到,立成阶下之囚,又是个有大瘾的人,家中不知音信,钱再被净数搜去,即便不折腾死也够受的,不由天良微动,诡笑道:“医院用钱还在其次,他这烟不错吧,你吃完抽足就进院,要是有钱,有朋友照应,也是能抽能喝,他那儿可没好烟,要不你带两块钱应急也好。” 少章本觉这家烟不好,阿细吃惯搂上那家,怕抽不服,正盘算如何买法,不知黄七所说医院便是看守所,还觉这类人狗屁不通,谈吐太糟,明是探看病人;却说成自己进院养病一样,因黄七好似自负有功,长了气焰,称谓神情均颇做兀,远非昔比,用人之际,不便违他好意。心想:“医院如不能抽,阿细当日便须迁出。如若能抽,再打发院役到楼上买,至多花两个零钱,并无关系。他现和楼上金五不对,且买两块钱敷衍他,免使不快。”闻言笑应“好、好”。便叫伙计另买两块干泡揣向身上。黄七说完话又后悔,知少章量大,一买就两三两,虽然买多了到时仍可索回,终没现钱好,一见只买两块,甚是满意,暗道:“老帮子倒真知趣,有造化,你要真买得多,到时我黄七一心疼钱,就心许都给你没收,你反一点也落不下,这样倒好。”
第一○章 无赖肆凶威 辱凌妇女 小人仗洋势 戏弄长官 二人正对抽间,先是西餐送到,紧跟着又进来一个警察,身材高大的警察进门便嚷: “周县长抽好啦吗?”少章心中有病,倒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马二。原来马二去和金五借衣服,因值天雨未来,赵四推托柜上没存有旧的,马二百般央告,才向别屋伙计借了身小褂裤,长衣仍是没有。正在转磨,恰巧门口有一警察和他相熟,身量也差不多,借了一身旧制服与他。马二一想少时更可唬事,匆匆穿好赶了来。少章认出是他才放了心,人家跑了一早晨,周身淋湿,老大过意不去,又没给叫饭,恐他不快,忙道: “黄七爷说你不喜吃西餐,等你来了再叫,要不先吃一点?看吃什么,另外叫去。”黄七见马二悄打手势,知道赵进财等人地不熟,不会办事,车还未来,一面坐向小桌上吃炒饭,喝牛尾汤,插口笑道:“你甭客气,咱吃咱的,让他先抽两口,让伙计给他叫去。 你是吃羊肉饺子,是吃火烧?”马二道:“都行,伙计,你让对过恩成玉来八十各馅饺子,一头大蒜,一大碗羊杂碎,外带二十火烧,多带咸菜,柜上再支两元钱给我买点酱肉。”黄七道:“时候不早啦,别摆谱啦,必得两样都吃,不许匀一顿晚上再装,填鸭子赛的干吗?”少章不知黄七疼钱,笑道:“马二爷食量大,伙计你快买去,少时一总算。”黄七把脸一沉便不再说。 一会饺子也叫到,三人躺下重抽。少章见马二出来进去好几次,心神好似不甚宁贴,也未在意,恨不能当时便走。黄七说:“你时候还未到,去了也是等着,忙吗?这雨下太大,我相好的有辆汽车,刚让马二打电话催去,一到我们就送你进医院,准错不了。” 少章觉租界路并不远,无须汽车,连说:“七爷何必费事。”黄七道:“不这样你不舒坦,相好的,你请好吧,管保事后你得想念咱的好处。”少章忙道:“那个自然。内人痊愈以后,必有微意酬谢。”一会饺子火烧等物全部送到,马二剥开蒜瓣,就着一路大吃。黄七躺在烟铺上,斜睨着一双小眼,边烧烟泡边说道:“你这归为叫属饿狗长的,真他妈的吃货,瞧这一大堆你准吃得了吗?”马二知他嫌吃大多疼钱,心中虽恨,不敢发作,只得脸抹稀泥假笑道:“七爷别改我啦,打昨黑啦到这时会天都几点啦,不就天亮那十几套烧饼果子吗?上头淋着底下淌着为吗?再不吃点吗,你说哪行去。”随说几句话的工夫,烧饼夹肉抛弹丸一般早了啦三个下肚,因要腾出一角口腔发音,说完,似觉那嘴受了委屈,左手刚送了~个烧饼到嘴里,还没咽完,跟着低下头去,就着九寸大盘的边沿使筷一拨弄,往口里一赶,丹田用力,呼嘻噜一声又是五六个羊肉饺子到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微一咀嚼,就手扔进一片蒜瓣,端起醋碗喝了一大口,全都咽下,喊声“味道真好”,照样又来一通。旁观众人见他这等吃法,都忍不住要笑,齐说:“二爷吃得真香,咱们在自口馋,就没这大造化。” 黄七听出马二语带双关,便改口道:“不是嫌你吃得多,好赖也局气着点,留神噎着。这会撑多啦,晚半晌还有一顿细的啦。”马二正嚼着满嘴烧饼,含混笑道:“依我说,晚半晌这一顿折干满好,那小子早上吃他妈烧饼果子都打算盘,间准啦数才买,这顿饭别瞧是细活,凭他那三块料准没有好,打算用人还不给人吃饱,这是哪儿的事。要不冲你啦,我要溺他才怪呢。”说时,两大盘饺子已剩下半个,又端起醋碗一吸而光。 黄七恐他走嘴,被少章听出生疑,虽说鱼已入网,就被警觉也跑不了,到底可虑,忙道: “小子你吃吧,那是醋,不是溺,这大堆吃的还堵不了嘴,哪有那么些说的。八百多天也没人找你一回,好容易遇上事,人家好赖花钱请你,又他妈装蒜啦。咱们不还没有送周爷进医院吗?你还要抽两口,不快点吃,待会又赶罗。”马二忙说:“怨我怨我,忘啦周爷还没送走吗。我今儿也是真饿。”说罢一阵狼吞狗咽,把残余食物一扫而光,合着八十饺子,一大碗羊杂碎,二十火烧,一大盘酱肉,连醋合蒜瓣都未剩下。少章虽觉黄七今日说话混混本相毕露,满口匪气,只顾盘算心事,低着头烧烟来抽,一点没有听出。马二吃完,便往别榻躺下,要了一块钱烟,才抽两口,黄七道:“你别紧子抽啦,到门口睦去,看车来啦找不着地间。” 马二量并不大,闻言方要爬起,忽听门外有人打听三号在哪儿,马二一听是赵进财的口音,恐被少章听见,忙即赶出,见他还有一个中国地的便衣,忙即摆手,拉向一边,埋怨道:“你嚷吗,这儿不是中国地,你又说老小子认得你,他只在上车以前看出破绽,一叫巡捕,就侯景吃核桃,满砸。案办不成,你还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一节,事情是办圆全啦,今儿早上你瞅着的,别瞧黄七主意高,谁卖的力气,你单许我那一份先拿来吧,正项的你跟黄七说去。”赵进财见事已成,满心欢喜,便从身上取了五十元中交票递过,马二接过,冷笑道:“老西,你真可以,上头淋着,地下淌着,单糟的那身绸裤褂得多少钱?就五十中交票呀?咱要掉过头来跟老小子一句话,少说还不见个三头五百的?不是为交朋友吗,干脆,人在三号,你们办案去吧。”那中国便衣胆比赵进财还小,知道利害,忙向赵进财递眼色,和马二套交情,从中说和。赵进财也恐贪小愤事,只得添了三十中钞。马二恐再争执黄七出来又难实得,便嘱赵进财说:“这是今早赔偿湿衣的折干,如给黄七知道,别怪我不懂外面。”赵进财一一应了,马二才令赵进财先去别屋暂避,先把黄七调出接一个头,由中国便衣装跟车当差,把少章架上汽车,赵进财将雨帽遮脸坐向前面,自和黄七看差事,到中国地再露本相,两同伙去至东南角等候,不要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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