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年过去了,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每条路都走过无数回,闭着眼睛都能摸清。 她一步一步婉约稳重地行走在甬道上,丝毫不见当初刚来侯府时那般青涩,现在就如同一个真正在世家长大的侯门闺秀。 转眼间,就到了居安院。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枝枝愣了愣,抬脚往里走去。 正堂里,侯夫人许氏正坐着喝茶,身旁站着个娇俏的小姑娘,说着什么趣话逗她开心,两人笑得正乐。 枝枝恍如没看到似的屈下了身子:“给母亲请安,二姐姐安。” 许氏这才注意到她来了,脸上的笑容收了些,却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茶起身,笑容亲切道:“妤儿来了?快坐。” 她说着看了眼枝枝身上的衣服,关心道:“外头还这么冷,怎的穿这么少?” 枝枝寻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淡笑了笑:“母亲,我不冷的。” 许氏却是极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别看现在开春了,风还大着呢,一不小心就着凉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身体不好,现在也不能马虎大意。” 她说着吩咐身边的丫鬟:“杏儿,你去卧房里,将我那件新制的披风拿出来给三小姐。” 丫鬟杏儿得了令,转身就要去,许氏余光却忽然看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纪姝,连忙又道:“还有那件藕荷色的,最适合姝儿,也一并取出来吧。” 杏儿一愣,点了点头,转身进去。 待离开了正堂,小丫鬟杏儿却忍不住嘀咕道,夫人这过得还真是累,两个都是女儿,一个亲女一个养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也不能厚此薄彼。 当年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夫人极欢喜,她最喜欢女孩子,正当她满心期待地想将小女婴抚养长大时,却被老太太抱走了,带到了寿安堂亲自抚养。 嫡长女由长辈抚养是好事,夫人不敢说什么,只得谢过老太太,但她知道老太太这是怕她将心思全部放在刚出生的女儿身上,没功夫伺候夫君,没功夫管理中馈,更没功夫繁衍子孙。 夫人只得又努力在第二年生下了纪家的嫡子,日子才算好过些。 后来,她终于又生下了小女儿纪姝,虽然是第二个女儿,却是她亲自教养的第一个女儿,夫人待她极好,母女感情颇深,可待到纪姝两岁时,却被安国寺的道长断言命格会有损纪家家业,老太太最是信佛信命的人,当即就要求把纪姝送到安国寺,及笄之后再接回来。 夫人当然一万个不愿意,侯爷意见也颇深,可两人都没拗过老太太,小女儿纪姝两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安国寺。 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寺庙里的一场大火,将小女儿烧了个尸骨无存,夫人原本就心疼愧对纪姝,这下子更是精神崩溃了,直接将自己逼到一个半疯不疯的状态。 那时候刚失去小女的她精神非常恍惚,做梦总能梦见女儿,在街上看见哪个小姑娘都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侯爷担心她这样下去不行,思虑再三后只能从外面抱养回来一个和差不多大的女孩,骗夫人说这就是他们的女儿纪姝,她还活着。 虽然两个女孩容貌并不像,但夫人已经精神紊乱,当场就认定了这就是她的女儿纪妤,又哭又笑地抱着她不撒手。 那小女孩也争气,生来就会讨人开心,将夫人和侯爷哄得成日乐呵呵的,府中上下也喜欢这个开心果。 后来夫人的精神渐渐恢复正常,自然就知道了这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当时已经抚养一年多,小姑娘又可爱喜人,在确定真正的纪姝已经死于火灾之后,一家人边默认了这个小女孩代替纪姝生活在府中,继续做他们的女儿。 日子就这样过了十多年,夫人的二小姐母女两个的感情越来越好,甚至比亲生的大小姐纪娆还要好,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原本应该死去的亲生女儿的消息。 原来当年女儿并没有死,还被人救了出去,带到南方抚养长大。 侯爷和夫人自然十分想要亲生女儿回来,一是纪家的亲缘血脉不能断,二来他们始终有愧于女儿,当初因为他们才会差点葬身于火海,又让她流落在外十几年,无论如何他们都想补偿这个女儿。 可当亲生女儿回来后,家中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原本应该是二小姐纪姝,这个身份和名字却已经有人取代,他们当然不会让养女赶出去,毕竟养大的十几年也是有感情的,侯爷和夫人只能给亲生女儿序齿行三,重新取名为纪妤。 对外宣称就是,当年生的是双生子,姐姐留在府中长大,妹妹身子不好在寺庙养病,如今长大了才接回来。 两个孩子一般大的年岁,一个是亲生的血缘,一个是养大的感情,侯爷和夫人当然想弥补缺失十多年的亲女,却又怕冷落了养女,两个都不舍得受委屈。 养女纪姝有的,亲女纪妤也会有;给了亲女纪妤的,养女纪姝也不会落下。 就像方才,夫人怕三小姐着凉,让她去拿了披风,又怕二小姐多想,也要给她一件。 不过杏儿真是觉着,夫人这样过的真累,总想着一碗水端平,哪儿能那么容易呢,一不小心水就洒了。 杏儿取了披风出来的时候,三人正在正堂里坐着喝茶闲聊。 纪姝平日里就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这会儿缠着许氏问:“娘,我想爹爹了,爹爹怎的还不回来?” 许氏笑道:“你忘了?今日太极殿举行科举殿试,你父亲也要去的。” 纪姝这才想起来,点头拍手道:“那今日圣上就会卿点殿试前三鼎,三日后就有游街了?” 每届科考一甲前三的游街,都是学子们最风光的时候,也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纪姝爱热闹,自然欢喜。 许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这么想去凑热闹?” 纪姝高高扬起嘴巴:“那当然了,我可要看看今年的探花郎长什么样!” 许氏被她逗笑了:“明明状元才是最风光的第一名,你却要看探花郎?” “娘,你懂什么?”纪姝抱着她的胳膊摇晃,“每次的探花郎才是最俊俏的,那状元都是又老又丑的老头子。” 每届的殿试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甲的状元榜眼不说,探花郎却是看脸的,相同的才华下,圣上更会卿点年轻英俊的学子作为探花郎,游街的时候也是京城各家女子打听的对象。 母女两个笑了一会,许氏才又注意到枝枝一直安静坐在旁边未开口,对于这个从外面寻回来的女儿,她是心有愧疚的,也总想补偿着她,可这个女儿性子一直沉静内敛,不似纪姝般爱笑爱闹,许氏怕她心思敏感,只好多主动向她敞开心怀。 “妤儿,三日后游街,你要不要和姝儿一起去看看?” 前三鼎游街的习俗在京城已经很多年了,纪姝看过许多次,枝枝却是从未见识过,许氏也想让枝枝多出去凑凑热闹,性子也能开朗些。 枝枝从她们讨论殿试开始就陷入恍惚了,更是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这会儿许氏这么问起来,她才慌乱间点点头道:“好啊。” 她虽然面上看上去沉默平静,心里却还是纠结了起来,不知道谢翼是否也来京城了,今年是否也参加了春闱。 自从去年那一不告而别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枝枝想着摇了摇头,谢翼虽是院试和乡试的第一,却不一定能考到春闱前列,毕竟这可是能人汇集的殿试,圣上亲自点出来的三甲。 谢翼是厉害了些,却不至于能被圣上看中,毕竟他还未及弱冠,历练少了些。 纪姝听到枝枝也要去看游街,更是对她笑:“那我带妹妹一起去看。” 许氏看着二人,叮嘱了一句:“你们两个除了三日后的游街,近日也少出去些,下个月就是及笄礼了。” 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因对外宣称是双生子,所以及笄礼也办在一起。 她说着忽然想起来,问二人道:“今日吉服是不是送过来了?试着还合身吗?” 枝枝下意识点了点头:“吉服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对面的纪姝在听到她的话后,却像是泄了气般,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她是对吉服有些不满意的,可听见枝枝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闭上了嘴。 许氏注意到她的动静,知道她养尊处优惯了,眼光向来挑剔,便安慰道:“无碍,姝儿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让绣娘改就是。” 纪姝听到许氏这句话后,才又恢复了笑容。 * 比起纪家的欢声笑语,太极殿就肃穆了些。 高耸的台阶之下,学子们身穿蓝色直裰的学子立在殿下,昨日他们们已经参加了殿试,此刻正等待着考官读判考卷,圣上亲自传见前十位。 虽说会试已过,如今的殿试并没有中不中之说,但只有一甲三人才会立即授职,其他二三甲还需经过考核,才能择优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所以在此等庄严肃穆的环境之下,学子们等的也是十分焦心,纷纷小心翼翼交头接耳起来。 唯有谢翼插袖立于其中,一片沉默寡言之色,他也是这群学子中最年轻的一个,很是惹人注目。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的皇上,正翻阅着臣子批阅过的前十位考生的答卷。 此次殿试的考题和往常不太一样,试题十分刁钻,更有些问题分别是在磨难人,所以考生们交上来的考卷,结果也大多不尽让人满意。 考生们习惯了循规蹈矩答题,此次试题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大家纷纷求稳,写出来的答案也多是模棱两可。 然当今圣上最不喜这等陈旧迂腐,几张考卷翻阅过去,也多是皱眉叹气,并不十分满意。 大臣们也知晓圣上之意,都垂目敛眸不敢多言。 就在此时,圣上突然翻到一张与众不同的考卷,这张考卷上的字就写的与旁人不同,旁人的考卷字体多为方正沉稳的馆阁体,而此人的一手字体却极其飘逸遒劲,那力度似乎都能穿透纸张。 字如其人。圣上好奇之下,也不禁顺着他的字迹看下去。 没料到这一眼下去后,圣上的神情却是眼前一亮,这位考生和旁人的思路很是不同,答案初初看来有几分清奇,细细思来却又有几分道理,虽然看起来有些剑走偏锋,但也不是毫无理由。 至少与旁人那般循规求稳的方式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很亮眼了。 臣子里,翰林院的大学士第一个站出来,禀手道:“皇上,依微臣看,这位考生的思路是非常有想法的,分析问题的角度也很独特。” 皇上赞赏地点了点头,却不想又有另一臣子站出来,否定道:“依臣看,此人不过是想以此方式故弄玄虚,引人注目,真才实学倒是没多少。” 也有人附和:“这考卷的答案虽然看着有几分道理,但是仔细思量却也有很多漏洞,听说这位考生的年龄未及弱冠,想来还是需要多历练几年方可。” “未及弱冠?”皇上听到此话却是起了兴致,往年能走到这一步的学子多是考过无数次,大多都到了而立之年,这未及弱冠的倒是少有。 他合上考卷,道:“一会传进来朕见见。” 殿试之上,能够被圣上亲自卿点传召的,都是一甲三名和二甲七名,换言之,皇上要传见谢翼,就代表他至少已经进了前十。 学子们是根据考卷的顺序依次进来面圣的。 谢翼被传进来时,皇上已经面见了九人,方才那些的确都是历经过无数次科考,已经年纪不小的考生,谢翼这陡然一进来,的确让殿内生出些光亮。 他虽然只穿着简单的蓝色直裰,气质却清贵傲然,挺立的身子站立如松,一张俊朗的面容更是沉稳大方,他不卑不亢地跪了下去:“考生谢敬辞参见皇上。” 圣上不动声色地点头微笑,小小年纪能有这番胆识已是难得,他叫了起后又随意考察谢翼几个问题,谢翼都能如常应答。 皇上的微笑更深,殿内的臣子见此情形,都猜测此人怕是要一甲前三的名次了。 皇上却眯起眼睛,仔细盯了他一刻,忽然问道:“你本名谢翼?怎么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像是从哪里听过这名字似的,按理说不应该,此人是南方人士,此前并未入京过,皇上更不可能听说过她。 谢翼却是淡淡笑了笑,道:“佑元五年十月,朝廷士兵羁押皖南罪犯进京,途径东吴县鸡鸣村附近时却差点逃走……” 他说的时间地点和事件都十分详细,皇上几乎是立刻想起来,当初那个罪犯被侍卫押送回京后,那侍卫领兵立刻来找他请罪,说是途中差点失职让犯人逃走了,幸亏是附近的村民帮忙抓了回来。 皇上立刻猜测道:“那犯人是你抓的,对不对?朕还记得当初赏了好些金银珠宝。” 谢翼点了点头:“不止草民,还有草民的另一个朋友,此事是我们二人一同所为,并不是草民一个人的功劳。” 皇上听着他的话,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让他退出去了。 待到这些考生面见完毕,皇上开始与臣子商议着前三甲的名次,翰林院的大学士道:“方才那位谢学子,才学深厚,容貌更是清绝,臣以为,最是符合容貌无双探花郎的称号。” 他想着,谢翼虽然才学傲人了些,但到底是年轻,若名次太高怕是难以服众,圣上也不会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郎登上高位,便想着用相貌入手,拿下个探花的名次说不定可以。 其他臣子也附和道:“谢学子实在是太过年轻,探花郎的名次也合适,若是太高,怕他小小年纪心绪不稳,便会骄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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