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安自进门时就一直站在墙角的阴影处,没有靠近。 他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宽大披风,整个人都隐在里面,方才在与王兴言对质时也一直有意遮掩自己的腹部,可现在沈明安肚子发紧,眼前一片模糊,完全无暇顾及。 王兴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沈明安的贪恋和痴迷,“你肚子里这孩子,该不会是皇上的吧。” 沈明安的手撑在牢墙上,冷汗打湿了额边的发,他听到王兴言的话,咬着唇无声地抬眼看向他。 “怪不得我来上京找你找了这么久,都毫无消息。”王兴言从沈明安的眼神中就能猜出八九分,他语气嘲讽,“当时你在吴季同府外和我介绍他时,还说什么他是你的学生,你今日来指责我,说得像是自己有多清高多干净一样,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张开腿给自己学生干。” “今日堂审,那个姓陆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还真道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想必是操你时的滋味太好,他怕我觊觎吧。”王兴言看着他高耸的肚子,意味不明地笑,语气里满满的可惜,“我那时候就应该看住你,如果没让你从我府里跑出去,说不定现在你肚子里怀的就是我的种了……” 王兴言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他的颅骨上突然被拳头重击,有那么一瞬脑子是完全发懵的,过了片刻剧痛才从头上传来,他猝不及防地退了几步,被打得歪倒在地,眼前模模糊糊的充了血,只看见了一片明黄的身影。 还未及王兴言反应,陆辞珩就单手掐着王兴言的脖子,把他提起来抵在墙上,冲着他的头又是一拳,力道大到陆辞珩握拳的手上擦破了皮都浑然未觉。 陆辞珩刚才站在牢门外,虽然只听到了个大概,却足以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沈明安在益州见到王兴言时的反常、以及他不止一次地说自己的手脏,这一切的根源在如今都有了解释。 幼时的沈明安被王兴言猥亵,所以当年十七岁的陆辞珩亲沈明安时,沈明安会不受控制地干呕,但那时陆辞珩不明缘由,只以为是沈明安厌恶自己,一直误会伤害了他这么多年。 之后的两人之间的误会嫌隙和自己对沈明安做的那些不可挽回的错事都是由此而生的。 而现在作为罪魁祸首的王兴言对此没有半分悔改,反而对沈明安犹不死心。 陆辞珩越想便越觉得悔恨交加,他把倒在地上的王兴言再次拎起来,神情凶恶狠辣,动作又快又狠。 王兴言被扼住了脖子,他喉间嗬嗬作响,挣扎着想去掰开陆辞珩掐在脖子上的手,可他毕竟年纪大了,陆辞珩又用了十足的力,他奋力掰了许久,陆辞珩的手都纹丝未动,王兴言脸上神情狰狞,仍是嘴硬,他吐出嘴中的血,露出森白带血的牙齿,阴恻恻地笑,语气嘲弄,“当今皇上看上的人还是我玩儿剩下的,我倒也不亏。”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做人?”陆辞珩怒不可遏,他手上发狠,往王兴言的颌骨处打去。 几拳之后,王兴言就只剩了一口气,连话也说不出了,陆辞珩将他掼在地上,他气血翻涌,还想再打,恍惚间仿佛听到沈明安在唤他。 陆辞珩生生顿住了手,他转过头,看见沈明安的脸色煞白,正半垂着头靠在牢墙上,视线却是落在陆辞珩身上,整个人无力地向下滑。 旁边的柳和裕跪在他身边,满脸的慌乱无措,带着哭腔说:“先生,你别激动,这样下去孩子会早产的……”
第76章 陆辞珩心中巨震,他几乎是扑过去将无力下滑的沈明安抱住,与他额头相抵,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明安!明安你别激动。” 陆辞珩虽然这样对沈明安说,可他甚至自己都冷静不下来,他刚才听到王兴言的话就忍不住冲动地将他掼倒在地,此时拳头关节处还在往外渗血,可沈明安的状态不对,他只能逼着自己先冷静下来。 沈明安身子一向不好,自有孕了之后更是体弱多病,太医和陆辞珩叮嘱过不止一次,千万要让他保持心绪平和,但凡此时出一点差池…… 陆辞珩不敢再想,只能用手帮他顺气,一遍遍地同他说,可沈明安的情绪并没有被安抚。 密集的钝痛让沈明安耳畔嗡鸣,他细白脖子上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喘息声沉重压抑,他抓着陆辞珩的手臂,用尽了力气去推陆辞珩,声音哽咽嘶哑,“沈家的案子,你让他们去查,让大理寺的人去查!” “好、好,我现在就让他们去查。”陆辞珩将他紧紧攥着的拳头用手指撑开,与他十指相扣,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明安你听话,你别激动,你先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怎么冷静……沈家五十六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我爹娘都死了……都死了!” 沈明安方才和王兴亚对质时的冷淡自持都是装的,此时他被陆辞珩抱在怀里,委屈和痛苦像是藤蔓一样狠狠摄住了他的心脏,他的头抵在陆辞珩的肩上,失声恸哭,“我娘死不瞑目,府里人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都被烧成了焦灰,我连他们的脸都辨不出来……仵作验尸,说我爹身上被人剜了一百多刀,你让我怎么冷静?!” 陆辞珩肩上都被他的泪水打湿,胸腔里钻心般的疼,他把沈明安紧紧揽在怀里,“我知道明安、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可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沈明安一只手紧紧攥着陆辞珩的袖子,视线落在自己苍白无血色的手上。 都是这双手招来的祸事。 沈明安恶心得浑身都在轻微抽搐,情绪翻涌之下开始不断地干呕。 沈明安喉间抑不住地喘息,疼得几乎要失去意识,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原本柔软的肚腹此时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沉沉地往下坠着,沈明安能感觉到是孩子要提前出来了,他挺着沉重的腰,嗓子干涸,嗫嚅出声:“……对不起。” 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对不起沈家无故枉死的几十口人,更对不起腹中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下来,可是却做不到。 “不是你的错,明安,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那个姓王的,和你没有关系。”沈明安已经破水了,陆辞珩知道孩子等不到足月出生了,这时候一时一刻都不能被耽误,但这里是牢狱中,什么都没有,他按捺住心中的慌乱和惶恐,手臂穿过他的腿弯,安抚性地吻在他的额头上,“明安,忍一忍。” 陆辞珩将他打横抱起时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柔,但沈明安只要一动,就疼到眼前泛黑,几乎昏厥,他难耐地抻直脖子,苍白冰冷的手无力地下垂。 大理寺狱在最西侧,离牢狱最近的偏房也必须穿过雪地和一条透风的回廊。 陆辞珩唇线紧抿,他在沈明安身上裹了件大氅,抱着沈明安一脚踏进了厚厚的积雪中。 迎面正遇上卫博然,他看见陆辞珩脸色发沉,下意识问:“怎么了这是?” 待再走近几步,卫博然便看到了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明安,当即反应过来,“我让人去叫太医。” 陆辞珩匆忙道:“去让人把范太医叫过来,还有太医院的医士,全部都去叫过来。” 风雪凛冽,像是刀割一般往人脸上吹,沈明安蜷在他怀里,孩子沉沉往下坠着,沈明安腰上酸痛欲折,殷红的血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点点滴落在雪地中。 “阿珩,不能现在生。”沈明安唇色泛白,冷风灌得他直打哆嗦,“孩子只有八个多月……” 沈明安因为腹中连续不断的阵痛,吐字艰涩模糊,陆辞珩却明白他的意思——孩子只有八个多月,生下来能不能活都成问题。 陆辞珩不敢多说,他的心悬在半空中,只能笨拙地安慰道:“没事的明安,范太医医术精湛,一定会没事的……” 到偏房一共只有十几步路,陆辞珩却觉得仿佛时间过了很久,他把沈明安在床上放下来的时候,手臂上都是鲜红的血。 他的手不受控制般发颤,掌心汗腻腻的,沈明安差点小产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攀上心头。 他太害怕失去沈明安了。 孩子本该是一个多月后出生的,现在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疼痛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沈明安躺在床上支起膝盖,稍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疼。 他咬着下唇,仰起被冷汗浸湿的纤细脖颈,细白脖颈绷成了一道弧,脆弱的喉骨在烛光下显出明显的突起。 沈明安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他的手死死抓在被褥上,难耐地蜷曲又抻直,浑身都是汗。 陆辞珩眼中布满血丝,霍地抬头看向柳和裕,“要怎么样才行?!” 柳和裕的手发着颤摸上去,刚一触上去沈明安就疼得眼前泛黑,他挺起腰,细瘦凸起的肩胛骨颤巍巍地支着,又因为疼痛而泄下气,冷汗涔涔地仰躺下来。 陆辞珩一直握着沈明安的手,能感觉到他此时疼得在浑身打颤。 “我、我从前没试过……”柳和裕又慌又乱,几乎哭出声来,“我以前只是看范太医是这样做的……” 柳和裕虽然学医,但毕竟学的时间还不长,原先事事都是跟在范太医身后学,但凡出了什么事也有范太医帮着他,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做过这些,陆辞珩在一旁压着怒气催促他,可柳和裕看着沈明安疼得颤栗不止的样子,连把手再放在他腹上都不敢了。 “要不然还是等范太医来吧,我怕弄不好,会、会难产的……” 陆辞珩闻言浑身一震,他压不住戾气就想骂柳和裕,手上却被沈明安极轻极缓地拉了拉,冲他摇了摇头。 沈明安一头乌黑的发散乱铺着,盈白的脖子上都是冷汗,声音都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的有些模糊,“和裕……你去、去煮碗催产的药来。” “嗯、嗯,好……”柳和裕正六神无主,听到沈明安的话手脚并用着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外去。 “阿珩……” “我在这、我在这……”陆辞珩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可他现在除了在这陪着沈明安什么也做不了,他眼眶也不自觉变得通红,“明安,孩子想来见我们了,你再坚持一下。” 沈明安眼前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了一层霾,视线艰难地在陆辞珩脸上聚焦,他把陆辞珩的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腹部,“阿珩,你、你来……” 柳和裕方才的话犹在耳中,柳和裕虽然没经验,但他毕竟是学医的,陆辞珩对此却是一窍不通,他根本不敢贸然动作,“范太医快要来了,我们等范太医来好不好?” “我快要熬不住了。”沈明安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发冷,他的声音细弱哽咽,“好疼,也好冷,阿珩,你帮帮我,不然真的会一尸两命的……” 无论沈明安怎么用力也生不下来,他清楚自己的力气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他力竭晕过去,孩子必然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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