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武功,除此之外再无长处,难不成要去镖局做个镖师?
镖师也不是不好,能打得过他的人通常不屑占山为王。南夏这边有王爷官府不是问题,东辰那边白佑澜也为难不了自己。还能走南闯北长长见识练练拳脚。
要不然去西华包块地做个富贵地主?他不娶亲也不生子,王爷带他也是极好,这些年攒下不少家底也没个用处。从此操心的事只有茶米油盐,世俗平淡。
还可以直接投奔江湖人。他早就听说过江湖上有什么山庄什么阁的名头,仗着武功和自带的家底,投奔哪一个都不愁日后吃穿,手底下还能有一群人随他指挥。
名门正派繁文缛节,各个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处理事情拖拖沓沓。可胜在安定,至少明面上有个规矩约束着,谁也不敢太过分。
邪魔外道处事爽快,能动手谁也不动嘴,上来就是杀招,死了就死了。活下来才会有人能对你高看一眼,至于接下来是称兄道弟还是不死不休全看个人缘法。
莫谷尘不喜欢名门正派的规矩,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邪魔外道的手里。名门正派爱惜羽毛,下阴手也遮遮掩掩顾虑颇多。邪魔外道那是毫无顾忌,群殴下毒偷袭怎么有用怎么来。
这就很苦恼,莫谷尘盯着自己脸边垂下的头发。
要不然他找个道观出家吧?从此不问世事不涉俗尘,求仙问道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不当和尚,他舍不得自己的头发。
莫谷尘纠结来纠结去,胡思乱想一堆,发现自己还是想跟在王爷身边。
他家底不厚,却也足够他一生衣食无忧。
莫谷尘曾经见过一条后腿全断的狗,用前肢拖着身躯向前挪动。尽管已经皮包骨,身上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地往前挪动。
路人同他讲那是一条屠夫的狗,养来看家护院。现在年纪大了,就被赶出来。狗不肯走,就被屠夫打断两条后腿扔到外边,没想到这狗这样还要往家赶。
那时莫谷尘的剑上还有和他一同效力顾景的人的鲜血。
刚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路却是泥泞不堪。他看着那条狗在泥坑中挣扎翻涌,方向却始终没有改变。
只是偶尔低低的呜咽两声。
莫谷尘大步走上前,蹲在狗的面前。
垂死的老狗抬起沉重的头,看着眼前拦路的人,嗓子里呜呜咽咽得,黑亮的眼睛落下两滴泪来。
它已时日无多,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再回家看上一眼。
莫谷尘跟它对视良久,伸手抱起这条瘦骨嶙峋的狗。狗身上皮毛不全,伤口入骨化脓,还有蛆虫在腐肉中进进出出。
问了屠夫家的所在,莫谷尘足下用力,轻轻松松越过几家围墙,落在屠夫家的屋顶上。
小院里干净整洁,晾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在绳子上随风飘着。人全在屋里,莫谷尘听着他们说着家长里短,念着柴米油盐,把日子细细掰开。
一句都没提他怀里的这条狗。
莫谷尘低头,只见狗眼里溢出大滴大滴的泪,死死地盯着狗窝。原本它生活十余年的地方,已经被另外一条狗占据。
膘肥体壮,油光滑亮。
“你知道自己被抛弃了吧?”莫谷尘注视着被狗的泪水洇湿了的瓦片,低声说着,“干嘛还这般执拗。”
非要从泥水之中挣扎而出,亲眼来看已经没了它地位的家。
老狗长长呜咽一声,断了气。
莫谷尘怀里抱着轻得只剩下把骨头的死狗,忍不住物伤其类。
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怕死,也不信因果报应,不认为死后会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尝遍酷刑。
将来自己要是跟这个老狗一样,再没了任何作用,莫谷尘希望顾景拿走他的性命。而不是把他丢开,让他活着。
不然他会像这条狗一样,哪怕遍体鳞伤,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没了任何地位,知道主人不会施舍半个眼神。
也会挣扎着用残缺的双腿,从泥坑爬回去。
看上一眼。
所以莫谷尘想了半天,手里的肉凉个彻底,还是选择偷偷摸摸跟在顾景身边。
首先第一步,不是混进白蘋书院,而是去给王爷收集消息。白蘋书院又不是什么机密地方,撑死一个苏敛安有些名号。王爷现在不能光明正大出面,不如让他探听些消息。
于是莫谷尘就在白蘋城里各种偷听机密。
前几天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是白佑澜为什么还不退兵这场战乱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莫谷尘不关心不在意,听见跟没听见一样。
平平淡淡过了好几天,莫谷才算得知一个重磅消息。
顾旻身负重伤,随行军医和城里的大夫都说,怕是活不了了。
顾旻若死了,南夏军队定是动荡不安军心紊乱,不知道王爷会不会伸出援手。莫谷尘觉得这个消息虽然重要,但是苏敛安此刻肯定得知消息,这等大事他没理由瞒着顾景。
这时莫谷尘还算坐的住,可下一个消息一来,莫谷尘当时结账退房,飞身掠上白蘋山。
大街小巷传得满城风雨,人人说得确有其事,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东辰的帝师,天下的名儒—翁逢弘,在府里仙逝了。
此条消息属实,莫谷尘深吸一口气,王爷必须要知道。
也要做出去留的决定。
临风。
消息传得很快,毕竟连谢正微都告假不去内阁,有心人自然要探听探听。而这种消息,瞒不住也不用瞒。
原本在御史台老老实实上班的沈长清心头一震,赶忙跟自己顶头上司请假溜出去。他得先确定情况,才能计划下一步做什么。万一翁老爷子只是重病,下人以讹传讹唬人呢?老爷子年级大了可身强体健,前几天还因为白佑澜那点事跟谢正微争了半天,哪是说没就没的?
一没生病二没外伤,定是有下人见过世面太少,胡言乱语引得人心浮动。
沈长清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等真看到那缠上匾额的白绸,脑子“嗡”地一声,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一步。
怎么可能呢?翁逢弘远日无灾近日无仇,比起谢正微身体不要太好。
怎么就先去了呢?
府里的管家看见沈长清急忙迎上去,小声嘀咕语速奇快:“沈大人,您快进去看看老丞相。”
沈长清一咬舌尖,奋力眨眨眼又抹了把脸:“带我过去。”
谢正微没在灵堂,而是在翁逢弘的书房。灵堂此时人忙成一团,听说圣旨就在路上。圣旨一下,翁逢弘的死就再无别的解释,届时满城的王侯将相皇亲勋贵都要来这里悼念一番。
沈长清路过灵堂时,眼圈发红,两脚发沉走不动路。明明白佑澜走前长风还从帝师府上偷了坛酒给他,明明一个月前老爷子还被谢正微训斥找他抱怨,明明十三天前接到前方消息的老爷子还唉声叹气心疼白佑澜,明明六天前还同谢正微大吵一架负气不见人,明明昨天还让人来告诉他说得到坛好酒……
这好好的人,能吃能睡能吵架能喝酒,怎么突然就没了?
沈长清控制不住,两行泪顺着脸就滑落下来。他也不擦,只让泪这么流着。
若是翁逢弘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许久,沈长清尚有心理准备。可昨天还与你谈笑风生,约好了休沐时品酒,还有精力给吵架的人摆冷脸的老爷子……
怎么突然就……就……
身后的管家推了两把,低声轻劝。沈长清这才胡乱擦了眼泪,跟着管家一步一步地往书房走。
谢正微立在书房门口,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沈长清的悲痛欲绝。他环视了书房一周,最终目光还是定在了那副山水图上。沈长清来时,他正出神。
“老丞相,”沈长清立在他身后,略带哭腔,“您……”
“我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谢正微依旧盯着那副山水,“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儿了,你去灵堂看看,做个别吧。”
沈长清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谢正微想不开,还想再张嘴。“你去吧,我这么大年纪,迟早都是要死的。”谢正微摆摆手,“佑澜的事,以后就要靠你们了。”
听了这话,沈长清更不敢走了,也不敢张嘴,就只能立在谢正微身后。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谢正微终于转过身,“我这么大年纪,还能做什么傻事不成?”
“那,那您多注意。”沈长清喉结一动,声音轻极,“想想太子。”
谢正微笑了一下,让人把沈长清带走了。
他是真没想跟翁逢弘一起走了,他只是想通一些事情。谢正微的目光又落回那副山水上。
“你不留下来?”时年谢正微刚刚扶持东辰帝登基,前途一片光明。而翁逢弘作为幌子的老师,跟谢正微交情甚笃,前路自然有无数的富贵荣华。
“留下来做甚?”翁逢弘翻手给自己灌下一杯酒,“事情不已经了结了么?”
“你若留下来,想必将来定会位极人臣。”谢正微取过另一酒盏,慢慢把酒吞下肚。
“你说那些富贵荣华?哈,”翁逢弘大笑,猛拍自己的大腿,“想我这种人啊,不适合官场,我也不在乎那点钱和那点权。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此时不跑何时跑?”
谢正微抽抽嘴角,给自己满上一杯。
翁逢弘笑着夺过酒壶,对嘴灌下一口,抹抹嘴角把酒壶往桌上一扔,手一扬,豪气干云:“不是我说,你想想这四海九境,这天下阔土。我在哪不行?何必非把自己拘在这小小临风?那东海之滨到塞北草原,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我何必独独留在这小小方寸之地?古有先贤周游列国传道受业解苍生之难,今有我翁逢弘九州历险四海跋涉观天下之人之事之情。比不得先贤们仁心,也算是别有了一番风味。”
谢正微垂目低头,半晌才道出一句:“没钱了记得找我。”
“自然,咱俩谁跟谁,多少年的交情。你如今前途无量,我这没个正业可不得吃死你?”翁逢弘凑过身用力把谢正微拍个晃荡,又搭肩膀,一张脸格外清晰,“没事,等将来我回来,定会把见闻游记一一读给你听,省的你羡慕我克扣我伙食。”
谢正微没说话,翻个白眼。惹得翁逢弘仰头大笑,扯着嗓子喊:“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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