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有人说是时疫时,叶善看见叶蓁头朝那人转了一下,所以叶善便并未说自己的看法,而是问叶蓁:“公主怎么看?” 叶蓁听出叶善有意考她,便如实道:“像时疫但未必一定是时疫。” “何以见得?”叶善追问。 叶蓁便将自己的看法,同叶善说了。 叶善赞许点点头。他记忆中兄长叶慈是个很傲的人,原本他以为,叶慈教叶蓁医术,是因为叶蓁是他‘女儿’,可经过今日一事,叶善发现,叶蓁于行医一道上是有天分的。 同样是看诊,可太医院那些年轻的太医,只知道看而不会去深究,但叶蓁不同,她会由表及里分析,甚至能独挡一面。 叶善心里十分遗憾。叶蓁有天分,又继承了他兄长的衣钵,若她能继续行医救人,假以时日必能能成为一方良医,使更多人免于遭受病痛折磨。但偏偏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公主是做大夫的。 叶蓁与叶善说了会儿话,便去隔壁找谢沉霜。 谢沉霜站在廊下,正在同人说话。看见叶蓁过来,谢沉霜简单同那人交代几句,便朝叶蓁走过来。 叶蓁收了伞,快步上了台阶,她撩起幕篱的轻纱,同谢沉霜道:“太傅,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这里的人症状普遍相同,除了时疫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吃的水有问题。叶蓁问过这里的人,住在槐花巷的人家,吃的是同一处的水。 谢沉霜轻轻颔首,便安排人去办了,叶蓁当即要跟着去看看,却被谢沉霜叫住。 夜雨很大,倾盆而下,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即便是撑着伞,来往行走的人身上也湿了大半。 谢沉霜道:“这里有些女病患,公主不如留下照看她们,让太医院的太医去吧。” 原本正要撑伞下台阶的叶蓁,闻言又把脚撤了回来:“那也行。”说着,便要进屋去看桂娘母女俩。 “公主。”谢沉霜突然叫她。 叶蓁回眸,谢沉霜看她这神色,便知她多半是忘了,便提醒道:“快到亥时了。” “嗯?”叶蓁茫然懵懂看着谢沉霜。 谢沉霜立灯笼下,橘红的灯晕落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得他眉眼温柔如水,而后他勾唇无奈笑了笑。 叶蓁老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直忙着病人的事,怎么都没想起来。眼下看见谢沉霜这样,她顿时想起来了,然后叶蓁就慌了:“糟了!我错过回宫的时辰了,若让皇兄知道,我我我……” “公主不必忧心。”谢沉霜笑笑,声色温润,“在公主看诊时,臣已遣人将这里的事据实向陛下禀告了。况且眼下尚未查出原因,公主待在这里,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被谢沉霜这么一说,叶蓁那颗慌乱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这是我第一次出宫,夜里就没回去,也不知道皇兄以后还会不会同意我再出宫了。” 谢沉霜轻轻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安抚:“天子无戏言,公主安心便是。” 谢沉霜从未骗过叶蓁,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叶蓁都信。就像今夜,她原本很担心宣帝日后不让她再出宫了,但被谢沉霜这么一说,叶蓁心里的担忧,瞬间便消散了。 “谢大人,谢大人。”有人冒雨匆匆过来,面色焦急道,“雨势越来越大,河道淤塞失修,低洼处的水已在往居民屋中倒灌了。” 谢沉霜神色一凛,扭头去看叶蓁。 叶蓁立刻点头:“你去忙吧。” 谢沉霜撑开伞,刚下了一个台阶,叶蓁的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注意安全。” 谢沉霜回头看了叶蓁,轻轻颔首,然后撑着伞,快步跟着来的人走了。谢沉霜走了之后,叶蓁突然嘶了一声,刚才谢沉霜在的时候,没这么冷啊。 叶蓁搓了搓胳膊,也没多想,转身就又去帮忙照顾病患了。 住在槐花巷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症状,区别只是轻重的问题。叶蓁忙了一宿,直到天刚蒙蒙亮时,她才得以有了喘气的机会,叶蓁正要坐下休息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叶蓁吓了一跳,忙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口去,叫住一个奔跑的小兵问:“出什么事了?” “低洼处有一家房塌了!有几位大人也埋在下面,周大人让我过来喊人去帮忙。”说完,那小兵忙去找人了。 叶蓁身子猛地一晃,扶住门扉才没站稳,然后她当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过跑。 谢沉霜的身份摆在那里,下这么大的雨,那些官员肯定不会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叶蓁一面跑,一面喃喃道:“不是霜霜!肯定不是霜霜!” 暴雨下了一宿,如今雨势渐小,但天地间水雾弥漫,经过一夜暴雨的冲刷,槐花巷的沉珂一下子便全暴露出来了,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恶臭,河水浑浊发腥。 叶蓁连伞都没撑,就那么不管不顾往过跑,中间踩了好几个水坑,甚至还摔了一跤,她掌心都被摔破了,可叶蓁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就继续跑。 叶蓁跑过去时,远远就看见许多官员围在一座废墟前。 叶蓁睁大眼睛,目光迅速在人群里找了一遍,没找到谢沉霜。 她不死心,又挨个儿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恰好此时,有个小官扯着嗓子在骂人:“谢大人也在底下,要是还想要你们的脑袋,都赶紧给我挖!哎呦,谢大人!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后面赶过来的人不明所以,听到谢沉霜也被埋在下面,顿时吓的脸色煞白,也一个劲儿催促赶紧挖。 谢沉霜过来时,看见一片废墟上,许多人都趴在地上刨木料,有人还不住在颤声喊:“谢大人!谢大人!” 而在诸多人中,谢沉霜一眼就看见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叶蓁跪在地上,衣裙尽湿贴在身上,她没有撑伞,就那么直接跪在那里,双手飞快刨着面前的木料。 谢沉霜瞳孔猛地一颤,立刻朝叶蓁过去。 叶蓁跪在废墟前,她听不到雨声,也感觉不到疼,整个人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只不断重复着刨木料的动作。 被她刨开的木料上,慢慢染上了血色,但很快又被雨水冲没了。 “公主!”身后传来隐忍发颤的声音。 叶蓁充耳不闻,只继续刨着面前的木料,嘴里不断叫着:“霜霜!霜霜!” 蓦的,一只大掌握住了叶蓁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挖的动作。 叶蓁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她正要挣扎第二下时,却发现握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掌竟在发颤。 叶蓁猛地回头,就看见了身后的谢沉霜。 谢沉霜单手握着一柄二十四节竹骨伞,攥着伞柄的手骨节发白,眼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那一瞬间,叶蓁心里紧绷的弦瞬间断了。 这一天终究来了。
第35章 独处 ◎殿中只剩下叶蓁和谢沉霜两个人了。◎ 确定不是时疫之后, 谢沉霜将叶蓁带回了谢家。 彼时谢家大夫人戚蓉刚起来,便有侍女来禀:“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还带了个姑娘。” 谢沉霜君子端方,上京爱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但谢沉霜一贯温雅守礼, 从未与哪家小姐过分亲近过, 更别说将人直接带回谢家这种事了。 戚蓉十分惊讶,当即便赶了过去。 谢沉霜将叶蓁带回内院, 正要让侍女带叶蓁去沐浴更衣时, 就见戚蓉从抄手游廊那头过来了。 叶蓁没想到,谢沉霜会直接带她回府,更没想到,会在一身狼狈的情况下,见到谢沉霜的母亲。听到戚蓉的脚步声,叶蓁几乎是下意识垂眸, 指尖无措抓紧衣角。 戚蓉过来时, 就见谢沉霜衣衫湿了大半,他身边站着个姑娘。那姑娘低着头, 身上披着谢沉霜的外衫,乌发湿漉漉贴在颊边。 “母亲。”谢沉霜叫了戚蓉一声。 戚蓉点点头, 正要说话时,叶蓁鼓起勇气,跟着叫了声:“谢夫人好。” 叶蓁抬起脸时,戚蓉观她的面相, 正觉得有些眼熟时, 谢沉霜介绍道:“母亲, 公主淋了雨,孩儿带她回府换衣。” 戚蓉瞬间想起来,除夕夜宴时,叶蓁站在太后身边,她立刻屈膝行礼请罪:“臣妇不知公主驾到,未能出府相迎,还请公主恕臣妇失敬之罪。” “谢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我叨扰在先的。”叶蓁忙上前去扶戚蓉。 戚蓉是谢沉霜的母亲,自己这般狼狈来见她,叶蓁已经觉得很窘迫了,更别说看戚蓉给她行礼了。 谢沉霜在旁适时开口:“母亲,公主身上还穿着湿衣,您先带她去沐浴更衣吧。” 戚蓉应了,冲叶蓁道:“公主请随臣妇来。” 叶蓁跟着戚蓉走了,但转过抄手游廊之前,叶蓁又回头看了一眼谢沉霜。谢沉霜还立在廊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隔着层层雨幕,冲叶蓁轻轻颔首示意她不必拘谨。 戚蓉知道叶蓁的身份后,不敢怠慢分毫,立刻让人备了热水衣裙来。 叶蓁屏退了侍女,褪了湿衣坐进热水里时,手无意碰到了热水,顿觉一阵刺痛。叶蓁将手翻过来,左手掌心摔破了皮,指尖上还凝着血污。 是先前她徒手刨木料时伤到的,当时叶蓁不觉得疼,如今不流血了,便更没有多大的感觉了。叶蓁深吸一口气,将身子没进水中。 戚蓉吩咐下人去备茶水果子,末了又加了句:“待姜汤熬好,记得往沉霜院子里也送一碗。” 正交代时,有人隔窗禀道:“夫人,大公子院中的紫黛来了。” 紫黛进来冲戚蓉行过礼之后,才说明来意:“公子派奴婢来给公主送药。” 戚蓉颔首,交代道:“公主在净室沐浴,没让人近身伺候,你进去之前,隔门问一声,莫要冲撞了公主。” 紫黛应了之后,走到净室门口,冲着里面道:“公主,奴婢紫黛,奉我们公子之命来给公主您送药,奴婢可以进来么?” 叶蓁正在穿衣,听到紫黛的声音,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快步过去将门打开,欣喜叫了声:“紫黛姐姐。” 在谢家,除了谢沉霜之外,叶蓁唯独与紫黛相熟了,眼下看见紫黛,叶蓁很是高兴。 “好久不见,公主可安好?”紫黛捧着药膏进来,笑着冲叶蓁行礼。 “都好都好,”叶蓁将拉住紫黛拉进来,嗔怒瞪了她一眼,“紫黛姐姐你同我还要这么客气么?” 紫黛知道叶蓁不喜这些规矩,便笑着道:“公子让奴婢过来给公主上药。” 叶蓁乖乖将手伸出来,她十个指尖全破了,被热水一泡,眼下伤口全都微微发白,紫黛看着都疼,叶蓁却似浑然不觉,反倒还在问她:“紫黛姐姐近来可还安好?” “劳公主记挂,奴婢一切都好。”紫黛一面给叶蓁涂药膏,一面转移叶蓁注意力,“之前见到公主时,奴婢还以为,奴婢眼花看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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