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夫人亦是随了这温良家风,性情温婉,贤淑蕙质,入王府二十载,不骄不妒,宽怀体下,为众所称道,蜀王对她亦是敬爱。只可惜她命中子嗣缘薄,早年所生两子,皆不及周岁便夭折。李氏心痛疾首,以为前世孽重,祸及子嗣,心灰意冷下一病不起!幸在此时得一高僧相助,行了场法事后,不出数月,李夫人果然病愈,且再度有孕,十月怀胎产下一子,便是南宫霁!宫中皆信此是蜀王仁德感动上天,遂派大罗金仙下凡送子!
且不论此事真假,但说世子南宫霁的降生,着实教德崇夫妇大喜了一番,因有过前两次的殇痛,对这个嫡长子实不知如何疼爱才好!即便后来德崇又添二子一女,然对长子之厚爱却从未克扣过一分一毫。
李夫人这日便是为了一解儿子读书习政的厌气,让自家侄儿入宫与他嬉戏两日,也好解闷。
这李小郎君乃李夫人兄长、政事院执事李沂次子,长世子四五岁,性情颇有些古怪,虽也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不愿入仕,与身居高位的父亲也不甚亲近,倒是对经商颇有兴趣,几年来跟随母家做药材生意的舅父四处奔波,增长不少见识!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因如此,姑母才愿叫他多入宫中走动,传达些民情世理与世子知晓。幸而南宫霁也喜听表哥讲述游历见闻,两人相处甚洽,也算不枉母亲一番苦心。
晚膳后,李夫人用了盏茶,闲谈片刻,便回去了,留下许久未见的表兄弟二人,南宫霁便唤宫人取酒来,但言要通宵痛饮,不醉不归!只是豪言如此,心里却多少存胆怯,自不敢大张旗鼓的唤人来弹唱劝酒,不过行酒划拳,投壶耍戏而已。耍至三更,终是乏了,南宫霁却依旧不肯去歇,两人便倒在榻上闲谈。
南宫霁借着酒意,絮叨抱怨这些时日所受之禁锢,言中尽显不甘。又听李琦说起近时方游历江南,彼处风光旖旎,心下甚羡慕,不禁叹道:“若有一日,能出得这牢笼,如表哥般尽情畅游江湖便好了。”
不过是随意一句感慨,孰料却令李琦蹙眉:“殿下未曾涉世,怎就断言江湖好呢?”
南宫霁恍惚间闻此,倒是意外,不知如何答他。诚是,他自小长于深宫,见识仅止于蜀都繁华处,至于江湖,全不过存于想象而已。
半晌沉寂。
李琦又道:“殿下或想着身在民间,便可无拘无束,自在享乐,却不知江湖多有潦倒者,民间遍地苦楚,身不由己者亦众啊!殿下当下觉读书习政辛苦无趣,却怎知市井百姓为谋生所付的辛劳实则更甚!殿下可想过,你在宫中因无趣而惦念江湖,外间却又有多少为生计奔波劳苦者渴望如你这般高床软枕、锦衣玉食?”
一番话听得南宫霁那本就昏沉的头更为胀痛,心道表哥如今怎也这般爱说教了,自觉无趣,遂置气般道了句“倦了”!于是各自歇息,一宿无话。
第二日是旬末,南宫霁自是晚起了。
李琦进来时,正见他瞌睡连连,一脸困顿。便问何故。
南宫霁故作忿忿道:“还不是你那番道理惹的,害我苦思一夜,未尝歇好!”
李琦苦笑:“你昨晚乘着酒兴好一番闹腾,又拉我说了半宿胡话不肯歇,末了落个宿醉还怨我!”
言语间,早膳已传来。
宿醉之后食欲往往是不佳,南宫霁只草草用了半碗牛乳莲子粥,又取用了两片薄薄的荔枝糕便没了胃口。
李琦见状道:“宿醉总是最伤人,这也算作小惩大诫,教汝今后还能存些忌惮!”
南宫霁以为表哥取笑他,忙道:“昨晚只是微醺,本不至宿醉,只这些时日早起晚睡着实耗去了些精力,故而早起多会见些疲态,只一阵便好了。”
李琦闻言道:“既如此,不妨出去透透气,或好得快些。”
晨间下过一阵大雨,此时阳光才穿透逐渐薄散的乌云,挥洒下来。
后苑一片红湿,花叶上滚动的雨露,在阳光下炫出层层异彩,似练似虹,飞光流舞。落红满径,二人行走其间,游园赏花,寻香戏蝶,也是一番乐趣。
清闲时光易逝,似乎都未怎走动,便已至晌午。用过午膳,二人为避暑气去到凭湖轩小憩。
一局棋未罢,便闻近侍来禀:宇文奉直携妹求见!
听到“宇文”二字,南宫霁的瞌睡顿为消散,笑道:“来的正是时候!”
注:
(1)旬休:古代官员休假制度。官员每10天休息一天,分为上旬、中旬、下旬。
第6章 雄心
宣召过后片刻,宇文兄妹便入内来了。
这对兄妹,兄长宇文士杰大概十六七,原本生得只是平常,不过因了一双撩人的狭长丹凤眼,顾盼间总还透着几丝风流;那女孩儿名唤柔素,约莫七八岁,长得却极好,肤白似雪,明眸皓齿,身态轻盈,更为出挑的是那头乌黑似锦的长发,松松绾成双螺髻轻垂耳侧,显得端庄又不失伶俐。
他二人与李琦一样,出身权臣世家,其父乃兵事院使宇文元膺。因年龄相仿,宇文士杰还在宫中伴读过两年,因是与世子私交甚好,相见常不拘礼!
方才落座,一旁宫人便取了些精巧点心来与那女孩儿。女孩儿看去教养甚好,未等兄长吩咐便起身谢过,乃取了一小块椰汁糖放进嘴里,轻轻抿着,看来糖的滋味甚好,女孩儿面上长时笑容不去。
宇文士杰道:“上回听闻郡主缺个玩伴,甚是孤单,便答应杜娘子替郡主寻一个玩伴,谁想看了许多竟没一个好的,不是愚钝便是鲁拙,怕不能向娘子交代,只好将自家小妹先领来充数。小妹柔素与郡主年纪相仿,幸而不算笨拙,粗通些书画琴棋,想来勉强可陪侍郡主。”
原来南宫霁尚有二弟一妹,皆是王府姬妾所出:二弟南宫清,生母胡姬是李夫人的陪嫁侍女;最幼的一对弟妹皆是杜氏所出!这杜氏则是宇文士杰的姨母,因此长存来往。
南宫霁笑道:“壁月自小骄横,玩伴向来是不少,只不是教她赶走便是吓走,因此就算亲近的几位堂表姊妹,现下也不大来走动了,不想你为交差,竟将自家小妹拐来!”
士杰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拐她,是她自己听说郡主寂寞,愿意来的,不信你问问她!”
李琦也笑道:“我看柔姐儿知书达理,聪慧娴静,郡主有如此一个玩伴或能收敛些性情,学得温娴也不定。”
三人又寒暄一阵,不经意日头已偏西,李琦便起身告辞。
南宫霁笑道:“莫非是家中藏娇,遂才急急撇下我等赶回去欲伴佳人共度良宵?”
李琦面露无奈:“如此便好了!我实是要去见两个吐蕃游商,谈桩药材买卖。”
南宫霁奇道:“我听闻吐蕃人皆以放牧为生,竟没想到还有行商的!”
李琦道:“原是如此,只边关互市时日长了,吐蕃也有人始效仿中土人士行商,多是贩些马匹牲畜或是药材进来,再换些布匹甚底回去。”
南宫霁闻之笑叹:“如此,看来还是我孤陋了。”
李琦笑道:“殿下若真欲见识些世情风貌,日后可求大王让你出外巡访,定有所获!”虽是戏言,却叫南宫霁心中起了好一阵波澜。
李琦去后,余下那二人自随意不少。南宫霁便拿宇文士杰这新授的奉直郎玩笑。原“奉直郎”、“给事郎”等职,皆不过闲职散官,素来多授予受荫袭的世家子弟。
宇文士杰自我解嘲道:“就算一品将相,也不乏从九品小吏做起的,如此说来,吾等已是压人一头了!”
南宫霁笑道:“言下之意,你将来也必是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了?”
士杰嗤道:“那有何稀奇,只是我这等受了荫蔽的,将来就算封侯拜相,多少也要落人些口实!因而教我说,不如投笔从戎,但得了军功再论赏受封,方显本事!”
南宫霁道:“此间太平,你往何处争功?”
世杰一沉吟,叹道:“殿下久居深宫,于外间之事果真是不甚知晓啊!”
南宫霁一震:“何出此言?”
世杰又一叹:“殿下不以为,我蜀中国富民强、众安道泰,又养雄兵数十万以定边,却至今只得偏安一隅,仰人鼻息,实是辱事一桩么?”
南宫霁面色但滞。沉吟半晌,道:“爹爹尝道,定国之策,内在安民,外在定边,而定边之计,首当修好四邻。梁主中原日久,实已强盛,并非一朝一夕可撼动!吾向大梁称臣,实是顾全大局、顺势而为!”
世杰驳道:“梁朝文人当政,君懦臣怯,虽号称养兵百万,实则不堪一击!想区区一个羌桀,也能数度在他西北起事,何况我蜀中?未尝一试,怎知不可破?”
南宫霁一时瞠目,半晌不能言对。
此刻,恰有黄门来禀:“郡主听闻宇文奉直与她寻了个伴,急着来见,这已在门外了!”
南宫霁想着应付幼妹,便也无意再与他多论,便笑道:“罢,那便待你破梁之日,我定保你个万户侯!”
世杰倒是听进了此言,当即一拍案:“那便一言为定!”
旬休后首日,晚间下学后,南宫霁又教父亲召去临福殿问话。实则这段时日,德崇常召儿子去问学业与细政所得,算是应了他之前所说要对其严加管教。
这日,德崇照例问起旬休做了些什么,南宫霁如实答了。
又提到李琦,德崇感慨道:“原本世家子弟,多以平步青云为荣,然这李琦,偏要去做个为人所轻的市井商人,实是怪事!”
南宫霁道:“外议常道此些世家子仰仗祖上恩蔽,无功受官禄,实则无才无德,尸位素餐!表哥向来清高,当是听不得这等议论!”
德崇点头:“或是此理。。。说来当下世家子弟,若多能如他,倒也不失为一幸事!”
南宫霁一沉吟,似觉父亲话中有话,一时揣摩去,心思便有些散,口中乃随意道:“表哥尝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现看来或是不假!若能四处游历一番,想必是可增长许多见识。”话才出口,却自觉失言,一时垂眸不敢瞧父亲脸色。
德崇闻之,面色倒还如常,淡淡道:“如是说,你也欲出外游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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