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便是岁月飞逝,白驹过隙,这颗心早已被时光淘洗得沧桑斑驳,孰料有朝一日,又与那熟悉的光亮重逢。
那少年立在他眼前,英姿勃发,黑袍加身,手中握着根做工精致的锁链,厚重面具也掩饰不住眼眸的熠熠生辉:
“烛阴前辈,我是新加入玄霄阁的杀手,代号毕方,初次执行任务,若有表现得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望您多多包涵!”
彼时他手持追魄剑,只冷漠地点了点头,胸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那人为何要加入玄霄,为何又相逢不识,曾经的许诺是否仍旧作数,一切的疑问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强自压抑心底。
直到所有的“可能”与“如果”都终结于一年前那场失败的刺杀。
如今的他,可还有资格问出那句话,唤出那个深埋心底已久的名字……
摇曳的烛火倒映在苏巽眼中,滚落的蜡泪如明珠泣血。
他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好梦,段云泱。”
此时此刻,无谢楼地下的暗室内,叶知蘅同样心焦不已。
元若拙仰躺在暗室墙边的软榻上,面色青红交错,冷汗涔涔,神情痛苦。
想必制药者为了加速药性发作,在寻常失魂草、软筋散之外,还掺入了某些剑走偏锋的用材,这才引发了如此激烈的痛苦。
然而叶知蘅的本业乃傀儡术与锻造术,对毒物仅有粗浅的研究,短时间内根本分辨不出元若拙所中毒素的具体成分,更谈不上解救一说。
虽然这个怂包中毒多少算是咎由自取,但眼见着他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的确难以忍受,他无计可施,只能临时调制了些止痛的药酒给元若拙服下。
从难言的痛苦中稍微解放了些,元若拙好不容易找回了些神智,手指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前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叶……叶大哥,能……帮我,将前襟中的羊皮小筒,取出来么?”
叶知蘅颔首,在他前胸摸索了一番,找出枚略显陈旧的羊皮筒,并依言展开,这才发觉筒中竟插满了形态各异的银针。
这银针与平日医者所用的不太一样,格外尖锐锋利不说,正中部位还雕刻着一条深而长的血槽,似乎有用作容留药物之效。
“叶大哥……我先前似乎隐约看到……那边的石台上似乎散放着些霰雪草,能不能麻烦你……咳咳……将它们研磨成液,帮我盛在碗中?”
“霰雪草?好的,你稍等我片刻。”
见元若拙说话断断续续的实在艰难,叶知蘅也不忍心继续发问,索性完全按照他的要求行事,很快便将盛着霰雪草汁液的药钵端了过来。
元若拙艰难地支起身体,背靠墙壁盘膝坐定,从羊皮筒中抽出五枚大小不一的银针,投入药钵当中。
等到药液涌进银针的血槽,他便将银针逐一取出,对准头顶百会穴、颈后风池穴精确刺入。
叶知蘅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淡定施针,随后气定神闲地闭上眼运转起内力,头顶逐渐蒸腾出淡白色的氤氲雾气。
他尽管对药物学艺不精,却也知道霰雪草除了提神醒脑、疏风除热的功效外几乎别无他用,因此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元若拙竟会用它来对抗这凶险的混毒。
此外,他施针的手法也是闻所未闻,以往针灸配合药浴、内服等形式并不纳罕,但直接通过银针将药物注入还是首次得见。
还有这少年用于逼毒的内家真力,色泽纯净,浩然大气,必然并非凡品……
叶知蘅一时不由感慨,自己当真是有眼无珠,之前竟觉得这人百无一用,眼下看来,至少在医毒之道上,他与对方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运气疗毒的过程持续了一柱香左右,元若拙头顶的真气逐渐凝聚成阴阳相生的太极形状,随后缓缓散去。
他睁开眼时,面容上的病气已经完全祛除,白皙的肌肤中透出健康的淡粉色,目如点漆唇若红英,端的是清丽文雅,秀色可餐。
“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知蘅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见他清醒过来,急忙发问。
元若拙平时说话畏畏缩缩的,可一旦聊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便显得流畅自信了许多:
“想必叶大哥刚才也看到了,我这银针是特制的,能将药物集中注入,使其效力得以最大化。霰雪草虽然并非直接对症的解药,但在银针的辅助下能驱除毒药的失魂和麻软效果;再加上我修炼的这套功法,可在运功的过程中将毒素逐渐消解蚕食,所以目前我已经基本无碍。”
“自身具有祛毒作用的功法我倒是曾听说过一二,但世间炼成者不过尔尔,莫非……你是药王谷出身?”
“嗯,”元若拙顺从地点了点头,神情却显得有些沉凝,“这并非不可外传,但几年前药王谷中生了变故,与我同门的师兄弟几乎在恶斗中死伤殆尽,师父也未能幸免于难……故而,还愿叶大哥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或许是被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唤起了心中的怜爱之情,叶知蘅不由觉得眼前人可怜得紧,也不忍心再提及他的伤心事,便温柔地安慰道:
“你放心,我不会向外人提及今日之事。逝者已矣,你的师父和同门自然不愿你过多沉湎于悲伤。我今日看你医术了得,想来已得到了药王谷的真传,假以时日,必然会成就不菲。”
“嗯,谢谢叶大哥。”
元若拙感激地凝望着他,面上逐渐升起一抹羞怯的笑容。
尽管毒性已经解除,但元若拙毕竟耗费了大量心力,没过多久便眼皮打架,困倦不已。
叶知蘅于是安排出一间空房让他先行睡下,自己则上楼与苏巽汇合。
等到他走上六层长廊,苏巽已经在墙侧等候。
见叶知蘅走近,他便从袖中取出几枚器皿碎片和一盏碧玉酒杯,叮嘱道:
“我趁慕鸾不备,用手钏放出风障绊倒了她,顺便取了些酒壶碎片。当时粗略一瞥,若我所料不错,这应当是江湖人常用的双胆玉壶,一侧盛有毒酒,拨动阀门后便会换为无毒的另一侧。这酒杯是段四用过的那盏,你将二者毒性对比,便见分晓。”
“大人明鉴。”
叶知蘅接过碎片和酒杯,装入随身的锦囊中。苏巽点点头,又想起了些什么,追问道:“对了,他身边那位小僮,状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主副cp同时进展的一天!!
第7章 一梦
“他……”
提到元若拙,叶知蘅顿时有些支支吾吾。
毕竟他已经应允保守身份之秘,倘若很快说了出去,心中难免愧疚。
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承诺的只是不为外人道,苏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多年追随的主上,想来并不在此列。
于是,他很快卸下了心理负担,坦陈道:
“他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原本以为他懦弱无用,却不料此人竟然是药王谷的弟子,凭借独到的内力与针灸之术,配合霰雪草的药效,轻而易举便解除了混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药王谷……难怪他会跟在段四身边了。”
苏巽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颔,这似乎已经成为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前些年略有耳闻,据说是药王谷中的医圣毒圣发生龃龉,座下弟子也相互为敌,最终落得内斗汹涌、门派凋敝的结局……那少年怀有一身惊人医术而尚且幸存,只怕经历了常人不可想象的坎坷。药王谷乃医毒圣宗,于义于理,我们都应该多加照拂。”
“是,小人记住了。”叶知蘅郑重地点点头,确认四下无人发觉,二人便向着地底暗室走去。
亥时已至,诸位名妓各自寻客而栖,未能遂心如意之人也早已黯然离去,原本热闹的无谢楼也逐渐陷入静寂之中,少顷,已是灯火阑珊零落,四下宁谧无声。
在叶知蘅调制的强力麻沸散作用下,段四几乎在中招的刹那便陷入沉睡,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全无察觉。
他素来少梦,即便是零星入梦,也不过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醒来后基本没什么印象,更是毫无逻辑可言。
孰料今夜,意识却莫名陷入了黑暗的漩涡之中,仿佛凝重而滞涩的深水铺天盖地而来,他在窒息般的痛苦中缓缓上游,直到终于探出头,漂浮在一片虚空中。
意识稍霁,他俯身下瞰,这才发觉自己身处宫闱之内。
眼前房舍奢华绚丽,屋顶皆以金顶雕饰,在飞起的檐角装点上盘旋的蛟龙塑像,正是梁国皇宫的建筑风格无疑。
“我为何会梦回到这里?”
若是记忆无错,他唯一一次来到大梁宫殿,尚是十三年前,随父列席梁国国君花甲寿诞。
自百余年前梁国成为大陆霸主,周边小国无不俯首称臣,母国齐国也未例外。梁帝为庆祝寿诞,广设天下大宴,举国欢庆整整七日不论,更是向周边国家的帝君名臣发去了请帖。
齐国国君欣然允诺,一双帝后便领着太子,令平昌公段致远随行护卫,随着使者的车骑远赴大梁国都朗京城。
平昌公久经沙场,自然希望自己的独子能随国君见些世面,故而他也有幸参与到这场规模空前的国宴当中,走出齐国的漫天黄沙,步入盛世的水月繁华。
是了,他便是平昌公之子段云泱,所谓段四,不过是平日掩人耳目的诨名。
因着齐帝对公爷极为信赖爱重,便也给小小年纪他也封了个惊羽侯之位,是以齐国众人皆以“小侯爷”称之。
那时他年方十二,正是总角之宴、顽劣不堪的年纪,梁国宫宴规矩繁缛,又哪里受得住这么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在会场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吵嚷着要离开。
恰好平昌公也看不惯梁国堪称过度的斯文做派,细细叮嘱一番,便也准了他外出散心。
从小跟着父帅勤习武艺,他比同龄孩童生得更为高挑健壮,爬墙上树称得上是一把好手。
于是轻而易举地避过宫中耳目,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行在亭台楼阁中,直到被一段石墙拦住了去路。
这堵墙的高度很是微妙,他或许能借助一旁的碎石勉强登上去,而是否能顺利着地则变成了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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