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沉霜坐在桌边,正在抚弄着一支旧钗。 冷不丁听到敲门声,沉霜吓了一跳,立刻将钗收进锦盒里,这才起身去开门。 “谁——” 话还未说完,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阿瓷在哪儿?” 来人面容白皙清隽,眉骨漆黑,冷冷盯着她。 沉霜眼波微动:“陆大人?” “阿瓷在哪儿?” “在……” “哐当——” 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沉霜的话。 陆沈白匕首抵在沉霜脖颈上,循声看过去。 一只铜盆摔在地上,一个小丫头立在铜盆后面,眼神惊恐看着他,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妙儿!” “”我、我不叫,我、不叫,你,你别伤害沉霜姐姐,别伤害她。” 陆沈白不欲与她多言,挟持着沉霜:“带我去找阿瓷。” 王妙儿拼命点头,跌跌撞撞朝走廊深处跑。 咯吱门响时,曲瓷立马将簪子收入袖中,立刻倒回榻上假寐。 “在、在屋里。” 是王妙儿的声音,还带着惧意。 “嗯?”曲瓷狐疑睁眼,扭头,就见有人挟持沉霜,从外面进来。 “沈白!!!”曲瓷眼睛瞬间亮了,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却因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曲瓷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袖风掠过,她已被人拥了满怀。 “沈白,你怎么才来?” “我——” “官府抓捕要犯,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楼下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夹杂着厉喝声—— 曲瓷骤下意识揪紧陆沈白的衣襟。 “别怕,”陆沈白拍着她的背心,软声安抚:“我在。” 曲瓷靠在陆沈白怀中,听他心跳一如往常,和缓有力,忽而便静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楼下吵嚷声渐大,夹杂着咒骂赶人声。 “所有人听令,守住浣花楼的每个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楼下踢里哐啷的声音响了一阵子,又迅速归于平静。 夜风大力撕扯着灯笼,灯晕明灭间,原本敞开的街窗正门,齐齐紧闭。 “唰啦——” 曲瓷和陆沈白下完最后一级楼梯,大堂内立着一群人,个个刀已出鞘,刃光明晃晃的,亮过了楼中的灯笼。 薛定山立在人群中间,捧着一盏茶,阴恻恻道:“陆大人好生厉害。” “好说,你来得也快。” 薛定山道:“快?陆大人这手暗度陈仓使得不错。” 他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微偏了头,看向曲瓷:“恕下官眼拙,未料陆夫人竟如此厉害,小小一个官家女子,嫁于无权无势之人,到了这等穷山恶水之境,竟能想办法脱身,引来陆大人相救。” 曲瓷道:“你眼污心浊,早被金银锈蚀,怎知情谊可贵,性命可贵。” “情谊可贵?”薛定山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摇头晃脑,肥胖手指点着茶托:“果然深闺妇人,不知权利为何,金银又为何,也罢,往事不必与你多言,你只要知道,你身旁这位陆大人也并非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便可。” “你什么意思?你对沈白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你不如问问你的陆大人,对灾民做了什么?”薛定山豆大小眼中闪着两簇亮光,一脸戏谑,好整以暇看着曲瓷。 四周灯火影影绰绰,高楼之下,纱绢飘帛,细软红纱如雾如雨,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分明。 “如何?问吧,陆夫人。” “我信沈白。” 薛定山骤然双眼一眯,手握成拳,却又渐渐松开,捧住茶盏端至面前,撩起茶盖,低眼吹开伶仃绿叶:“是么?” 薛定山笑开:“陆夫人深居脂粉堆中,闻不到满城尸臭味,这花楼莺阁又操琴弄曲,热闹异常,也是听不见陆大人驿馆外百姓哀嚎。” “你说什么?” “怎么?陆夫人哪句未曾听清?”薛定山道:“你在花楼住了几日,陆大人便闭门不问灾民几日,他整日赏花养伤,我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却不想,也是个该死在温柔乡里的短命鬼,虽然手法了得在我眼皮底下来了出明修栈道,但他那下属却蠢笨了些,妄图以身手好便查我老底,却不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晚,我就要他死在汇丰商行随你同去,阴曹地府由他继续为你哀嚎冤屈,不知陆大人这次可有门能闭?” “薛定山!”曲瓷厉声道:“你竟妄图只手遮天?” “妄图?”薛定山冷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当天理昭昭不复存在,王条律令只是空言?百姓不能拿你怎样,但沈白不同,他——” “慢着!”薛定山猝然打断曲瓷的话:“你是在拖延时间?好聪明的陆夫人,怎么?你当王爷会来救你们?” 曲瓷脸色一白。 薛定山冷笑一声:“我虽蠢笨,捐官出仕,却也宦海浮沉多年,陆夫人此番倒是让我刮目相待,只是,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嫁于陆沈白,同他命运相系,今日你若求饶,我或许能放你一马。” “不必了。” 薛定山定定望着她,细细看了半晌,仿如初次相遇,末了,他眼睫一垂,眼中明光消逝,将手中茶盏恹恹扔在桌上,而后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他背影挺直,声音却有些怅然:“动手吧。”
第24章 身亡 薛定山死了。 一群魑魅魍魉得令,齐齐面目狰狞朝他们扑过来。 曲瓷瞳孔猛的一缩,只觉眼前虚影晃过,她人已被陆沈白带进怀中。 “阿瓷,闭上眼睛,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陆沈白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低低的、沉沉的,令人心安。 曲瓷依言闭上眼睛,细白的指尖,紧紧揪住陆沈白的衣襟。 陆沈白抬眸,扫了一眼扑过来的众人,神色骤然变得狠厉起来。这一刻,他不像是个写锦绣文章的文臣,反倒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他单手抱着曲瓷,旋身躲过一击的同时,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长刀,同衙役们缠斗起来。 霎时间,桌椅倾倒,刀光剑影中,红纱飘帛齐齐被裁断,哀嚎呼痛声此起彼伏。 灯笼摇曳,将满室厮杀之景投射在墙壁上,似一场演至正酣的皮影戏,薛定山却像个没有耐心的看客,径自朝外走。 守门衙役见薛定山过来,正要上前去开门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哐当——” 朱红大门撞在墙上,发出重重的闷响声,门框上的积灰扑簌簌往下掉。 薛定山立刻抬头,一双如鹰隼的眸子,迅速朝外望去。 看清来人时,他表情有一瞬的惊愕,可眨眼间,他紧锁的眉宇又极快舒展开来,森然一笑:“你倒是条好狗,死里逃生了,不想着自己逃命,倒还惦记着来救你主子,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全了你的忠心,来人,把他……” “薛大人——” 一道男声蓦的响起,懒懒的,带似醒未醒的困倦。 薛定山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看着门外。 孟昙侧开身子,沉沉夜色中,晏承抬手拨开冗长流苏,慢悠悠从外面进来。他眼皮一掀,扫了屋内一眼,笑了:“薛大人,你这就不厚道了,有这种热闹,怎么不叫上本王一起呢?” 薛定山冷汗瞬间下来了。 晏承怎么会来?现在这个时辰,他不应该在沉溺在温柔乡中,怎么会…… 晏承被人簇拥着进来,早有随从搬了把椅子来。 他施施然落座,脸上笑意不减:“薛大人,你送的美人,甚得本王之心,但如果她们不妄图给本王下药,或许更得本王之心了。” “啊!这是下官识人不清,还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恕罪。” 薛定山连连请罪,眼里飞快滑过一抹阴翳:一帮没用的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孟昙早已按捺不住,迅速飞身上前,一脚踹开一个衙役,护在陆沈白身侧,厉喝道:“王爷在此,尔等安敢造次!” “王爷?!” 众人惊疑,回头,见晏承坐在太师椅上,一时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公子,你怎么样?” 陆沈白冲孟昙摇头,拍了拍曲瓷的背心,轻声道:“好了,阿瓷,没事了。” 曲瓷缓缓睁眼,见陆沈白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望去,发现屋内形势已然扭转。 薛定山的人,已悉数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晏承大刺刺坐在太师椅上,薛定山低眉耷眼立在一旁,已无先前嚣张的气势。 “薛大人,”晏承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问:“刚才进来时,本王好像听到你说,你要成全孟昙的忠心?” “下官、下官……” “现在看来,孟昙的忠心你是成全不了了,要不你考虑考虑,成全了本王和陆沈白的忠心?”晏承歪在太师椅上,乜了薛定山一眼,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薛定山霎时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打着太极道:“下官不明白,王爷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本王和陆沈白来都来了,你也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不是?”晏承懒散笑着,但那笑却未达眼底:“你乖乖认罪,把你干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不是?” “王爷所言令下官惶恐。” 薛定山垂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褐色眼珠转的飞快,迅速思量着其中的利弊。 他们到钦州后,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们不可能拿到什么证据,他们定然是在炸自己。 不能认。 薛定山打定主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抹泪痛哭:“王爷,下官冤枉啊,下官自任钦州知府以来,便是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一心想着如何能做好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 “薛大人夙兴夜寐,是怕丰阳山的冤魂下来索命吧?”曲瓷冷笑着打断薛定山的话。 “陆夫人这话何意?”薛定山揣着明白装糊涂。 曲瓷道:“在我们到之前,你将城中所有生病的百姓,带去丰阳山,说那里有大夫为他们治病,可实则呢?丰阳山上只有食人骨肉的豺狼虎豹!薛定山,你身为一州知府,不但不为百姓谋福祉,反倒中饱私囊私吞赈灾粮银,甚至用百姓的性命做仕途的登云梯,致失母丧子,妻丧夫,子丧父,天理昭昭,冤魂未散,你夜里焉能安枕?” 这番话一气呵成,掷地有声,霎时间,大堂内落针可闻,唯余夜风飒飒声。 锦灯被风吹的摇晃,灯晕紧紧拽着薛定山的影子,似是要将他身上的人皮扒拉下来,露出里面狰狞丑陋的嘴脸。 但薛定山却紧紧搂住自己的人皮,甚至还作出一副冤屈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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