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瓷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沉霜。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裙,纤腰楚楚,面容冷清,似傲骨凌霜的白梅花,她本该在枝头洁白无垢盛绽着,不该为薛定山为薛丁山这种人,染上脏污的。 她本该是盛绽在枝头,纯洁无垢的白梅花,不该为薛定山这种人,染了脏污的。 “沉霜姑娘如此心计,本王着实佩服,但就是可惜啊,”晏承一脸惋惜道:“姑娘心太急了些,若肯耐心等个两三日,手中便不必染血了。” “等?!”唇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嘲讽笑道: “薛定山自任钦州知府以来,鱼肉百姓,为祸一方,致使多少人家破人亡,朝廷的钦差使臣来了数次,可薛丁山却依旧稳坐钦州知府,敢问王爷,让我们等什么?” 晏承:“……” “先前有人实在忍不下去了,便想着偷偷上京去告御状,可那些人刚出钦州,就被薛定山的人抓住了,你们可知,薛定山是如何惩治哪些人的?” “如何惩治的?”晏承干巴巴问。 沉霜指甲抠进掌心里,声音都在发颤:“那些人被抓回来之后,薛定山让人给他们身上涂满蜂蜜,然后将他们吊在城门口,在所有百姓面前行刑。” 说到这里,沉霜似乎又嗅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蜂蜜和血腥味,那种味道,瞬间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那是个夏夜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碧玉盘似的,高高挂在天边,有乌云飘过,天地间瞬间黯淡不少。 钦州城门口,此时正在行刑。 巍峨城楼上,两盏红灯,似幽幽鬼火,时明时暗,而在这幽幽鬼火中间,吊着一排人,那些人光着脚,身边并无人施刑,可他们却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的,痛不欲生的。 听的沉霜心惊,可她眼前却像蒙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清见,直到乌云飘走,明晃晃的清辉重新撒向人间时,她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那时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城墙上吊着的那那些人身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虫子,他们奋力挣扎着,痛苦哀嚎着,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残音。 在行刑前,薛定山就让人拔掉了他们的舌头,一是嫌他们叫的太吵,二是防止他们受不了咬舌自尽。 他要上全钦州的百姓都看看,跟他薛定山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些人里,有沉霜最亲最爱得父兄,可现在她却认不出他们来了。 那些黑压压的虫子,它们蠕动着,撕咬着,蚕食抓住的皮肉,沙沙啃食着。 沉霜呜咽着,抱头痛哭,身后也响起了沙沙的啃食声。 “沉霜姐姐,沉霜姐姐——” 有人远远唤着她,沉霜捂住脑袋,痛哭摇头:“爹爹,哥哥……” “沉霜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曲瓷被沉霜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陆沈白立刻起身,就要唤人去叫大夫时,突然听到沉霜,呓语似的问:“你们知道,薛定山什么时候会大发善心吗?” “……” “在他每次处罚那些试图去告御状人的时候,”沉霜抠住曲瓷的手腕,声音像是从唇齿间嚼过一般,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他会给去观刑的百姓,每人发一个馒头。” 沙沙沙—— 喀嚓喀嚓—— 大家都在大口朵颐,到处都是咀嚼声。 地上的人在吃。 城墙上的也在吃。 只是地上的人是在吃馒头。 城墙上的则是人在被吃。 同一轮明月下,有人忙于果腹,有人则被果腹。 外面檐下冰凌融化,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落了雨。 沉霜说完后,一室死寂。 他们都没想到,薛定山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看着眼睛红肿的沉霜,曲瓷心下哀悸,轻轻道:“沉霜姐姐——” “血债便该血偿,大仇得报,我已没什么遗憾了。”沉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冲着陆沈白和曲瓷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出了大堂。 立在外面的孟昙将她带走了。 晏承揉着眉心,也是一脸阴郁走了。 一时,大堂里只剩下陆沈白和曲瓷两个人了。 从见沉霜第一面时,曲瓷就觉得,她像个小姐,却不曾想,她竟真是个小姐,父兄死于薛定山之手,她自己又流落浣花楼。 所以她和薛峰明明是两心相通,却始终不愿嫁给薛峰。 如今薛定山死了,本以为他们两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 “对了,”曲瓷扭头去看陆沈白:“沈白,你是如何发现,沉霜姐姐是凶手的?” 陆沈白倒了盅茶递给曲瓷:“歪打正着。” “嗯?” “薛峰是薛定山的心腹,但这次薛峰交代的东西里,完全不牵扯到京官,我心有怀疑,便让人盯着薛峰。” “沉霜姐姐心虚,以为你查到了她身上,露出了马脚?” “嗯,她和薛峰打算离开钦州。” 曲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霜杀了薛定山大仇得报,却是草木皆兵。 若她不露出马脚,或许她和薛峰当真便能在一起了。 “阿瓷。”陆沈白突然叫她。 曲瓷扭头去看他。 陆沈白垂下眼睫,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指沉霜姐姐是凶手这件事?”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其实沉霜做的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若非她露出马脚,他想不到是她做的。 曲瓷顿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先入为主了呢?” 从一开始,陆沈白就觉得,薛定山之死,跟他身后那人脱不了关系。 却从未想过,薛定山是死于仇杀。 陆沈白抬手揉了揉眉心,垂下眼睫:“或许吧。”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沉霜姐姐?”虽说杀人偿命,但薛定山那是罪有应得,让沉霜为这种人偿命,曲瓷觉得有些不值当。 陆沈白道:“让我再想想。” 之后,陆沈白又让孟昙去查了沉霜的身世。 沉霜父亲本是钦州的粮行商户,因得罪了薛定山,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家里店铺被封了,沉霜兄长气不过,欲上盛京去告御状。 被薛定山抓了回来,薛定山一怒之下,讲他们父子二人全挂上了城楼,让其被百虫啃食而死,而沉霜自从便入了浣花楼,之后一直被薛峰照拂着。 看着一切都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到沉霜的处置问题了。 没人知道,陆沈白和晏承两人说了什么,但当天下午,陆沈白突然来找曲瓷:“阿瓷要不要跟我去趟府衙?” “去府衙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笑开:“去了便知道。” 曲瓷不明白陆沈白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左右闲着无事,便同他一道去了。 从驿馆出来,他们两人并未坐马车,而是一路步行过去的。 冰消雪融后,万木开始复苏,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两侧的商铺也接二连三开张了,稀稀疏疏响起了吆喝声。 看着钦州慢慢恢复生机,曲瓷突然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扭头问陆沈白:“沈白,你若去府衙有公务要忙,不妨你先去?” 陆沈白一看她那个表情,便知道后半句话是,她还想再逛逛。 “没事。”陆沈白摇头,同曲瓷一路逛着。 钦州同盛京不一样,卖的东西也不同,曲瓷看什么都新鲜,挨个儿摊子看过去,纯粹是瞧个热闹,可一回头,就见陆沈白要付银子,当即上前去将他拉走:“老板,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 “为什么不买?” “我就看个热闹而已,又没有很喜欢。” 这话半真半假,陆沈白垂眸扫了一眼,刚才他不止一次,见到曲瓷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小贩正沮丧,自己的第一单黄了时,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粒碎银。 “劳烦,将我夫人刚才看上的东西,包好送去驿馆。” “好嘞好嘞!”小贩顿时转悲为喜,忙接了银子,手脚麻利包着东西,嘴皮子上下翻飞,恭维着他们夫妻天作之合等话。 曲瓷被说得脸皮发热,忙将陆沈白拉走,不自在道:“哎,都是些没用的小玩意,干嘛要买呀!” 陆沈白一本正经嗯了声:“买回去给娘玩儿。” 曲瓷:“?!”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有人突然叫:“陆大人,陆夫人。” 曲瓷回头,看到来人时,眼睛瞬间亮了。 “沉霜姐姐,薛公子!”曲瓷立刻转身,快步走到沉霜面前:“沉霜姐姐,你这是……” 按说沉霜现在应该在牢里,怎么会在这儿? 沉霜盈盈一拜:“都要多谢陆大人。” 薛定山本就是罪有应得,陆沈白上奏时,便只说,薛定山是畏罪身亡,并未提到沉霜。 “多谢陆大人,陆夫人。”薛峰也抱拳冲他们行了一礼。 如今跟沉霜在一起后,薛峰先前眉宇间笼罩的愁云,也悉数散去了,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曲瓷是真心为他们高兴,道:“沉霜姐姐,你们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好好的呀。” “嗯,好。” 薛定山挠了挠头,询问道:“陆大人和陆夫人若是迟些时日走,不妨过来喝杯喜酒,我与沉霜能有今天,还要多谢两位。” 陆沈白摇头,低声道:“钦州诸事已了,我们明日便要走了,喝不了两位的喜酒了。” 他们四人又闲聊数句,便各自分开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两人便回了驿馆,刚到驿馆门口,便看到一个乞丐在门前纠缠不休。 守门的小兵在高声骂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薛定山死了,这案子结了,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赶紧滚!别挡道!” “不是薛定山!不是薛定山!错了!不是他!”那乞丐喋喋不休,高喊道:“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钦差大人,他抓错人了……” 那小兵见乞丐高声嚷起来,当即凶神恶煞扑下来,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触碰到陆沈白冰冷的视线时,顿时吓得退了两步。 那乞丐瞥见面前有阴影,吓得紧紧抱住脑袋,等了许久,没等到拳头下来,小心将手臂放下,抬眼望上去时,见到陆沈白时,表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钦差大人……” “是你!”曲瓷走过来,看到乞丐的脸时,也惊了一跳。 这个乞丐,竟然是他们路上遇到的那拨流民中,第一个冲上来的那个人。 这人先前被孟昙抓过,是以曲瓷对他有印象。 陆沈白一撩袍摆,蹲在那人面前,目光拧紧盯着他:“你说,我抓错人了,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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