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不由有些好笑,唇角弯了弯,低下头,落下第一笔。 可宋芷在写真全程,并没有怎么看孟桓,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低着头,孟桓坐得久了,有些无聊,就问:“你们画师写真,都不看人的么?” “这画出来若是不像,可怎么好?” 宋芷头也不抬:“知道什么叫成竹在胸么?”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这一句,孟桓是知道的,顿时觉得被取悦了,也不管他那二百五的姿势了,凑上来想要看。 宋芷却不给他看。 “等画完了再看,现在不许看。” 孟桓嘀咕:“你这画师,规矩挺大啊!” 宋芷道:“不乐意?不乐意就不画了。”作势要罢笔。 “画画画!我不看!”孟桓连连保证。 宋芷忍住翘起的嘴角,潜心作画。宋芷画的乃是孟桓舞枪的模样,身着一件藏青色衣袍,腰间坠了一枚暗红色的避者达,银枪斜指,视线落在枪尖上,目光比枪尖还要锋利,红缨随着他的动作而飞舞。而且为了显得更英武神勇,宋芷给他画了一只好的左手,而非缠成猪蹄的左手。 为了精益求精,宋芷画得很仔细,细节到连袖口的海浪纹都画得清清楚楚。 过了许久,孟桓等得心痒难耐了,宋芷才终于长吁一口气,放下笔:“完工!” 孟桓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步走到宋芷身旁,低头一看,乖乖,画得真是好。 孟桓对着画瞅了又瞅,连连赞叹,这比本人还像本人,说要装裱起来,挂在自己卧房里头,宋芷都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孟桓突然冒了句:“子兰,你这扎马步的时候,都是在干嘛?” 宋芷顿时磕巴了。 孟桓还要调笑:“让你目视前方,你都在看哪儿呢?” 宋芷憋红了脸,半晌,小声说:“看你。” 孟桓没料到他竟然如此直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里升起些不怀好意的笑,一边将墨迹尚未干的画小心收到一边,一边轻声道:“半天不见,胆儿肥了呀!” “哪有。”宋芷说。 “我看有。”孟桓握住宋芷的手腕,将人一拉,再一推,按到了书桌上。 孟桓这些日子将左手养得好了些许,裴雅来换过几次药,但每次都还是给孟桓缠成猪蹄。 孟桓用一只手制住宋芷后,心里又感叹了一句:裴雅这个废物,这左手也太不方便了。 “少爷!”宋芷唤了一声。 孟桓突然记起上回他在书房里这么做时,伤到了宋芷,连忙松开手,摸了摸宋芷的腰,问:“没撞到吧?” 宋芷怕痒,孟桓一碰他的腰就痒得直躲,红着脸摇头:“没有。” 孟桓放了心,突然想起这不是在书房,是在宋芷房里,有床的,于是拉起宋芷的手,带他到里间去,宋芷看明白他的前进方向,不肯走,蚊吟似地低声说:“少爷……能不能,就在这里。” 他怕到了里间,发生一些无法控制的事情。 谁知孟桓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莫非你更喜欢在书桌上?” 宋芷的脸“腾”地烧起来,辩解道:“不是的……” 孟桓笑了一下:“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宋芷暗道:就是怕啊…… 然后孟桓无视了宋芷的反抗,将人连拉带拽地带到了里间,一用力,将人丢在床上,而后覆了上去。 宋芷整个人都懵了,推拒着孟桓的胸膛。 “少爷!别……” “嘘。”孟桓捂住他的嘴,“小声点,不然你觉着,外面的人能不能听到?” 宋芷更惊慌了,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孟桓,又无辜又无措,人却被压得死死的。 坏了,宋芷想。 孟桓被他看得都不忍心了,又有些隐约的不悦:他就这么不愿意?低头亲了亲宋芷的眼睛: “别怕,我不对你做什么。” 宋芷才不信。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有东西顶着他了。 “我就抱抱你。”孟桓说。 孟桓说话算话,果真只是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别的什么也没做。 宋芷慢慢放下心。 只听孟桓问:“你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宋芷的身体猛然紧绷起来。 孟桓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发,说:“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往前我就问过你,可你不肯说。我只是觉着,普通人家绝养不出你这样的气度……你的爹娘不是普通百姓吧?” 宋芷人身安全还遭受着极大的威胁,在说与不说之间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选择说,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我爹……是一个英雄。”宋芷这样开头。 “原本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爹还是京官的时候,我随他在临安住了几年,后来爹因主战被贬,我们才举家迁到铜陵。” 铜陵便是后来发生丁家洲之战的地方。 丁家洲在铜陵县北,丁家洲之战是德祐元年二月,也就是至元十二年,蒙军于丁家洲击败宋军水陆阻击,瓦解宋军主力的一场战斗。 “后来战火绵延到铜陵……”宋芷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爹不肯弃城而逃,便将我与娘亲送出城,自己则守城而亡。” “至于娘亲,你也看见了。” 宋芷与娘亲逃到浦江时,几近弹尽粮绝,被几个蒙古士兵拦下,当时李含素已十分虚弱,很轻易便被蒙古人夺去了性命,秀娘为了保护宋芷,被迫与一名蒙古士兵媾合,孟桓便是在那时初见宋芷,救下了他的性命。 宋芷不愿回想那段往事,因此也没有细说,草草说了个大概。 可即便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与眼前的情形对比,仍让宋芷感到一阵自厌:他父母亲人尽皆丧于蒙古人之手,而自己竟与一个蒙古人牵连不断,此刻还被其压在身下……宋芷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偏过头不肯看孟桓。 孟桓只当他是提及了伤心事,故而情绪低落,摸了摸他的鬓发与脸侧,轻声安慰:“逝者已矣,子兰,人总是要向前看。” 可人不能忘本,宋芷想。
作者有话要说: 注:“故画竹”句,语出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糖里得来点玻璃渣才好吃,怕你们被齁着了。
第51章 木瓜七 见宋芷仍旧情绪不高,孟桓将人拉起来,轻声道:“怪我,不该提这些的。” 宋芷抬眸看他,一边自厌着,一边贪恋着,为自己、为孟桓辩解,心说:“怎么能怪他呢?丁家洲之战时,孟桓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罢了……伐宋的主帅,是伯颜啊……” 可如今孟桓偏偏又是伯颜的心腹,偏偏又是他最憎恨的蒙古人的一员。 但这不是迁怒吗? 《便宜十六策》说,喜怒之间,必明其类。怒不可犯无罪之人,怒不可戮无辜。 迁怒,不就是犯及无辜了么? 但孟桓是无辜的么? 景炎二年,孟桓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彼时临安早已失陷,伐宋到了最后阶段,直至祥兴二年的崖山海战后,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大宋终于走到了绝路。这两年孟桓定然也加入了伐宋的队伍。 所以孟桓不是无辜的,他身上也背负了大宋子民的血债。 孟桓捏了捏宋芷的后颈,问:“在想什么?” 宋芷不言。 孟桓微微倾身去吻他,却被宋芷偏头躲过了。 孟桓顿了顿,没有强迫他,将人揽在怀里:“你心情不好,我不闹你。” 来自孟桓的温度和气息包裹住他,而孟桓说的话又是那样动听,让宋芷忍不住动摇,暗自说:“孟桓也不过是整个蒙元朝廷的一柄剑罢了,他的选择从来不由己。” 微微直起身,宋芷顺从本能地偏头,亲了孟桓的下巴一下,而后把脸埋在孟桓肩上,强行假装那些家国大义不存在。 宋芷想:我们终归是不会长久的,现在放纵一下,爹娘……应当不会怪我吧? 然而平静总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人替宋芷打碎了他短暂的安宁。 转眼到了八月初,这日大清早,宋芷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扎马步,随后孟桓指导他拉拉筋络。 “右腿伸直,膝盖不许弯。” 此时宋芷正以一个类似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立,右腿单脚站立,左腿屈膝提起,左手扶膝,右手抓住左脚。 “左脚往前伸。” “不许晃,站稳。” “站不稳……”宋芷费力地说。 见宋芷晃晃悠悠,孟桓扶住他的肩,免得他摔了。 眼下孟桓的左手绷带已经拆了,但疤痕仍有些骇人,不太方便使用。 “来,继续往前伸。”孟桓引导着他。 “伸不动了,疼……” “刚开始都会有些疼的,慢慢就好了,忍忍。”孟桓说。 宋芷:“嗯。” 宋芷一边拉筋,孟桓一边问他:“想好那块翡翠做什么了吗?” “想好了,做一对弥勒佛玉佩。”宋芷说。 “你一个,我一个。” “为什么?”孟桓问。 宋芷抬眸看他,笑说:“希望你笑口常开,没有烦恼。” 真是最简单又太动听的情话。 宋芷自然是有私心在里头,希望能有一件儿与孟桓一样的东西,作为见证。可并蒂莲一类的东西太过高调,被人看到了不好解释,况且,宋芷并不真的指望能与孟桓永结同心。因此他退一步,把那些私心悄悄藏下来,只希望孟桓能够开心就够了。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渐深,正想做什么,突然听到前院一声呵斥: “滚开!” 是绰漫的声音。 宋芷心中一惊,连忙退了一步,离孟桓远一点,这时恰巧绰漫拿着鞭子走了进来,看到后院里头的两个人,绰漫先是看了孟桓一眼,见两人之间没什么异样,心下稍安,但一想起朵儿失同她说的话,就觉得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烧。 绰漫将长鞭一甩,鞭尾抽在地面上,发出“噼啪”之声,指着宋芷:“你给我过来!” 绰漫气势汹汹,下一刻就要打人,宋芷是被她打过的,哪里敢过去,孟桓更是皱了眉,将宋芷拉到身后,问绰漫:“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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