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注视着赵钧的眼睛,眼神平静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洋,未见波澜,却字字诛心:“赵钧,你说谎了。” 作者有话说: 哦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激动~
第44章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 骊山山壁的一处孔穴中,温翎之单膝跪地:“属下见过府主。” 天麟府府主——明鹤罩着件玄黑的披风,淡淡扫了属下一眼:“起来吧。” 这里是骊山山壁中的一处孔穴,洞穴外有繁茂的草木遮掩,远远望去几乎看不见孔穴的存在,正是浑然天成的藏身之所,他方才假作坠崖时便是借着此处孔穴落足。 明鹤也不用铜镜,两指捏住耳侧一点突起,当着手下的面,慢慢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随手甩在地上。再度抬起头来时,已是另一幅男子的姿容。 “都安排妥帖了?” “是。”温翎之道,“成林已经守在下山必经之路,力求一击必杀。季华行刺不成,已经服毒自杀,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明鹤听到“服毒自杀”一词时,神情微顿,随即又恢复如常:“无妨,本就是调虎离山之用。” “属下还听闻,穆王已经回京,此时正往骊山赶来。” 明鹤神情一顿:“穆王?” “是,穆王本与梁御史一起受皇命彻查江南郡守贪腐一案,只是如今梁御史尚在江南,而他未得召便偷偷回京,不知是……” “不必理会。”明鹤淡声打断他,“你出来也有两刻钟了,为免惹人怀疑,尽快回去吧。” 温翎之的脚步顿了又顿:“府主……” “何事?” 青年咬了咬牙:“不知府主……何日可召属下回天麟府?” “本座自有分寸。”明鹤离开的脚步未作一丝迟疑,天光在重重枝叶掩映下洒到他面庞上,平白给那张肃然冷冽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任何人来看,那都是张男子的面容。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线,玄黑劲装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体,一举一动皆同那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却始终无人得见真容的形象不谋而合。 温翎之怔怔看着,心中想,这样一个杀伐决断、武功绝尘的江湖刺客首领,竟是以女子之身坐上府主之位,十余年都未曾有人发现破绽。 穆王贸然回京,想必是为了府主一事。他知晓明鹤女子的身份是个巧合,知晓前只有敬重和畏惧,知晓后却莫名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妄念。 。 山风瑟瑟,余晖尽散,郁白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他甚至还存了妄想,希望赵钧能一条一条真凭实据地反驳他,希望赵钧能把所有事情坦诚相待,而今看来,赵钧的沉默足以证明一切了。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山间的风都停了脚步,最后一片叶子也从树上落了下来,他才听到赵钧艰涩的声音:“……阿白。” 郁白没有回答。 “阿白。”赵钧苍白地重复着,“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郁白摇了摇头。 “我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入京随侍,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两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角色……赵钧——不,陛下,您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吗?” 他看着赵钧的神情越发默然,心中的希冀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陛下不愿也算了,或许今日,或许明日,我总有恢复记忆的那天。” “恢复记忆”……这是赵钧悬在头顶的利箭,刻在心海的魔咒,却也是郁白无比渴望的未来。 “可是。”郁白低声道,“我想听你说。” 我想听你说事实真相,而不是编造的故事,我想听你说纠缠的过往,而不是虚妄的诺言,我想你履行誓言,将我当成独立的个体,而非你掌中的玩物。 如果你做不到…… 。 赵钧突然便哑声了。 曾经巧舌如簧将人哄的团团转的人,此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分明不是被一两句话就能吓住的人。昔日他以庶子身份,扳倒太子入主东宫,当着满朝权贵的面亦不假辞色,哪怕是被人诬告、性命攸关时也未曾惊骇到如此地步,怎么到了如今,竟然能因一两句基于猜测而提出的诘问而哑口无言呢? 他是皇帝,他分明有无数理由能解释,分明有无数人手供他调配,供他继续编织谎言、欺骗郁白——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在他沉默的第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失败了。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还要离开吗?” 他话中竟有些恳求的意味。郁白冷冷注视着他,素白衣衫被山风扬起一角。他毫不掩饰道:“会。” 赵钧轻轻闭了闭眼睛。果然,不管记忆恢复与否,郁白永远是那个郁白。 自三年前大漠初见,他就知道,郁白是自由的灵魂,是山间的清风、天边的明月、清晨的雾气,纵使有群山围困、乌云遮蔽、烈日灼灼,他仍飘渺洒脱、皎皎生光、令人捉摸不透。 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但他固执到近乎痴狂地想,总会有例外的吧?郁白,他难道就一丝软肋也没有、一点留恋也不存在?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能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怎么到了今日,不过是听见了些许七零八落的真相,就会疏远冷漠至此呢? 赵钧自认野心勃勃,纵局势已然至此,他仍想一试。 。 郁白任由赵钧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听着赵钧一遍遍的“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先回去”,冰冷神色下有一瞬的怔忡。 他真的……真的还可以相信赵钧吗? 如果所有的欺瞒和背叛都是真的,那么这一个春夏的真心、誓言、相拥而眠、耳鬓厮磨是否也是假的? 郁白沉默地望向浓密的树冠,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答案。 暮色渐起,倦鸟哀鸣。夕阳轰然落下,在环山的江水中溅起满天的晚霞,江水赤红如血,永无止境地滔滔奔涌。猝不及防地,夜色铺天盖地坠下,凶猛地吞噬了一切色彩。绮丽幻梦立即被夜色吞噬,再无踪迹。 于是他眸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他眸中酸涩难言,却在此时,忽有银白的亮光闯入了他的视线。 郁白双瞳骤缩,整个眼瞳被它占据。 ——那是一支箭。 冷箭自浓密的树冠中掠出,直扑向远处的两人。郁白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反身扑倒了赵钧。 ……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 郁白于极度的困倦中,脑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首古词。 昔日春光万里,赵钧将他揽在怀中,手把手地哄着醉酒的他写下这句“恩爱应天长”,又用笔蘸了胭脂,在他眉心处虚虚地点了朵绯红艳丽的桃花。赵钧不知道,他其实没那么醉。 中箭倒下的时候,他没觉出疼痛,也没听见那一声声惶急的“阿白”,只觉得如释重负。好像所有纠缠交错的往事,尽被这一箭刺穿斩断,化成云烟散去了。
第45章 摊牌 轻软的幔帐安静垂地,间或被风扬起一角,又翩然如常垂落,悄无声息地隔绝开两个不同的世界。繁复的屏风一遍遍被推开,又一遍遍掩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交谈声尽数被幔帐挡在外面,随即又渐渐远去了。 黑白的山水尽头,郁白模糊地瞧见一抹颀长的背影,仿佛遗世独立的鹤。 那影子慢慢朝他转过脸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便骤然被一阵光影裹挟着抛入现世。 一声鹤唳。 刀光剑影袭来,万重山水倾覆。山水泼墨般将他吞噬,从头到脚染上浓郁的黑。 倏尔是大漠里长枪烈马,少年意气如凌云,倏尔是柳城里家族尽灭,套上枷锁流放千里。最终定格在长安的玉楼金殿,昔日天纵英才换得床笫间翻云覆雨,深宫中锦绣衣冠。 撕扯纠缠的记忆间,他远远听见了铜漏的声音。 一下、两下。 郁白数到第三下,心中仍是困惑,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 身上沉重的很,他勉强睁开眼,视线从雪白的幔帐慢慢移向外。 窗外的蔷薇花已经落尽了。 正安安静静修剪花枝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和郁白视线相撞,手中翠色的月季一下掉在地上。 “公子……公子你醒了。”写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陛下前几日把奴婢从浣衣局调过来服侍公子,公子喝药吧。” 郁白循着她手边看过去,只见梨花木桌上摆着一碗药汁,还冒着热气。 。 赵钧来的很快,根本看不出他是从清剿“叛党”的诸多繁杂事务中抽身出来的。 “阿白。”赵钧从写意手中接过汤药,闭口不提郁白中箭时两人的争执,“先喝药吧。剩下的,朕慢慢告诉你。” 郁白木木地看着他,许久都发不出声响。 绮丽的梦在此刻方才彻底碎裂。赵钧的面容逆着光,出现在现实和过往撕裂的间隙,成了当下最真实的存在。 他舀起一匙药,递到郁白嘴边。郁白此刻方像回了神,陡然出声:“剩下的什么?” 赵钧轻轻放下药匙,一下一下搅着黑褐色的汤药。许久,他道:“是穆王。阿白,从前朕的承诺可能要再拖一段时间了。” “为何?” “骊山天麟府行刺一事,背后极可能同穆王相关。”赵钧道,“天麟府总部在江南,朕不日前接到梁御史密报,言穆王同明鹤私下相见,言谈甚密。此次他又无召入京,居心甚是可疑。” 赵钧注视着郁白的眼睛,语调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朕可以亲手把皇位送出去,却不能允许他妄图置朕于死地,从朕手中夺走这皇位。阿白,你明白吗?” 郁白沉默良久,道:“我明白。”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兜兜转转,原来赵钧的目的是这个。 他亲自放走天麟府府主埋下引子,亲自下旨让穆王和梁御史赴江南查案,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今又亲自引君入瓮,借明鹤之手安排这场声势浩大的刺杀,最后将矛头指向穆王,除他之外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赵镜。 如此种种,原来只是为了在他重伤未愈的如今,光明正大地叫他一声阿白,说一句“从前朕的承诺可能要再拖一段时间了”。 一切都合情合理,堪称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或许就是那句欲盖弥彰的劝说。赵钧问他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又有何妨,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 空气凝固了片刻,赵钧伸手端过药碗:“朕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待你好一些,朕再细细说与你听,现在先喝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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