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世界里,少年活出了他想要的样子,横刀立马、意气风发,那是扶摇万里的鹰隼,同被他囚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没有丝毫关系。 若是没有他的干预,此时的郁白或许已经从流放充军中脱颖而出,重归沙场征战,有三五军中挚友,嬉笑怒骂、情谊千金。他性子原是一等一的坚韧温良,是天生的端方君子,又生的俊秀清朗,若是哪日自边塞回城,一路上领着军队打马而过,必要引得无数姑娘争相投掷绢花手帕。 再或许,他参加科举。虽自幼无人教导,身上却有着多少学子求也求不来的才气,有多少教书先生视若珍宝的坚韧和耐力,若是他踏上考场,必要点个少年探花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哪怕他只是在江湖中随便谋一营生,想来也能逍遥度日,平安终老。似乎哪一样,都胜过今日万千。 ——郁白同他在一起,是真正原谅他、喜欢他的结果,还是被过分纠缠后无可奈何的选择? 听着赵钧慢吞吞的声音,郁白沉默良久,淡淡地叫他的名字:“赵钧。” 郁白一把抓起地上的抹布,用力砸进他怀里:“你是不是有病?”
第109章 番外:结局如我所愿 白玉京的阳光从窗子中钻进来,把木地板上的坑坑洼洼填平了,远远望过去像是一颗一颗形状不规则的金子。 “那你放弃皇位时,又是怎么想的呢?”郁白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想同我长久,还是只是占有欲作祟和一门心思的自我感动?” 赵钧一愣,慌忙辩解道:“我不是……” “我都带你来了白玉京,你竟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郁白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心道这一腔真心真是喂了狗了——不管何时何地,赵钧总是能让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也是本事。 被他扔在地上的家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迅速原地爬起来,长臂一展,一丝缝隙也不留地贴上了他——唯恐他下一刻便要扭头离开。 “阿白,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钧从后面抱着他,低低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只是……” 郁白挣开他搭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转过身去直视他的眼睛:“好,那我问你——你曾经,最想做的是什么?” 赵钧没有想到郁白会问他这个。他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道:“我……最想做的是皇帝。” “我要做一个好皇帝,一个圣明的君主。” 郁白凝视他许久,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 “我要公平地对待所有的子女,决不允许他们互相欺侮残杀。我要为大梁选择一位称职的皇后,一位优秀的继承者,总之,绝不会像先帝——像我那个所谓的父皇一样。 “我想平定战乱、再无流离失所的百姓,想选贤举能、再无怀才不遇的士人,想要人们提起我统治的这个时代时会向往憧憬,想要我百年之后,人们说起我,会说那是一个庶出无宠的皇子,虽然自幼饱受折磨,却终于凭着坚韧不拔之志造就一番伟业,缔造大梁盛世。” 这一番话大概早在他心中默念了无数遍,扎根了无数遍,以至于到了如今,仍然没有丝毫停顿或者迟疑。 ——做一个好皇帝。那是年幼的赵钧第一件笃定要做的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 郁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突然想到,赵钧的确做的很好。 他玩弄权术却也忧心黎民,雷厉风行却不暴戾恣睢,在他统治的六年里,轻徭薄赋,推行新政,扫除沉疴,那些成就不是来自一句轻飘飘的天下大同,而是来自几千个不眠不休、殚精竭虑的日夜。 如若郁白不曾被他囚禁在宫中,想来也会如寻常百姓一样敬慕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道:“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成元”这个年号已经成为历史,曾经的皇帝已经归隐江湖——郁白发现自己很少去想“退位归隐”的背后。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已经渡过了登基时最艰难的时间,群臣百姓拥戴,新政效果初显,余下的,无非是时间而已。 然而他用一句“暴毙而亡”,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一切。 “你用性命夺来的皇位,呕心沥血经营的局面、培植的势力,如今都已拱手让人,新的继承者却是被你亲手关进南宫的人,你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 郁白不知怎的,忽然便有些叹息:“如果你不曾离开,你曾经梦想的一切很快便能有实现的机会。而现在,你只能在这小城里当一个不入流的庄主,对着一个已经看了六年的人度过余生。” 赵钧纠正道:“没有六年。” 他知道郁白说这番话意义为何,因此看着郁白的眼神愈发专注:“阿白,皇位是我主动放弃的。” 两人并肩躺在刚擦洗好的地面上,交握着双手。 “自始至终,我都有选择的权力和自由。”赵钧道,“可是你不同,阿白。在你年少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生活都受控于我,我实在不能确定……” 郁白轻声一笑:“你对自己未免也太自信了。” “不。”赵钧撑起手臂,垂眸凝视着他,“我对自己从来不自信,尤其是在你的方面。” 阳光暖洋洋地洒了一大片。郁白全身都浸泡在潮水一样温暖的金光中,舒服的不想动弹,便依旧平躺着,只是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指尖透出漂亮的象牙白:“那你要怎样才能自信呢?” “我不知道。”赵钧被那指尖上的一点金光吸引了,情不自禁伸手去触碰,却被郁白缩了回去。 小气。他撇撇嘴,想了会儿,又添了一句:“我可能需要很多个承诺……你知道的,很多个,越多越好。” 一幅深思熟虑、慎之又慎的样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笑。 “赵钧——我发现,你真的是……怎么说呢……”为了寻求一个满意的评语,郁白干脆从地上坐了起来。他低头想了须臾,满意地总结道:“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他懒洋洋地重复道,“自始至终,一点也没变。” 说真的,他很怀疑,若是赵钧突发奇想又想要皇位了,立刻就能从枫叶山庄出发,搞出一套“自己被穆王迫害至此,不得以隐居避世以保全自身平安”的说辞。赵镜有他这样一个兄弟,也算倒了八辈子霉。 “……”像是某种被批评的大型犬一样,赵钧耷拉下一双看不见的耳朵,对他的总结很不满意。 看见他这副模样,郁白叹了口气——最近这些日子,他叹气的频率格外高。 他伸手揉揉赵钧的脑袋,在把那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黑发彻底揉成稻草堆之前,方才懒洋洋地开口道:“你这个人,明明一开始是你对不住我,到头来竟然成了我要向你承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虽如此,他嘴角却还噙着一抹笑,打量着赵钧,像是满意地打量自己精心打造的杰作。 “你问我有没有后悔,实际上……” ——赵钧心跳砰砰作响。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好。”他平静的像是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我只知道,我现在拥有的,享受的,都是我心中真正希望的。” “另外,我没有那么多承诺给你,仅此一次,听完就没了,你自己记住,以后别有事没事找我唧唧歪歪。” 旋即他被人扑倒了——那人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尚未等到他话音落地,便迫不及待地叼住了肥美的肉。 动作快到郁白一时反应不及——郁白双手被以一种熟悉的姿势压在脸庞两侧,怒目圆睁。 “我刚刚想了想,发现你说我说的很对。”赵钧舔了舔郁白的唇,撬开一条缝后便长驱直入,将那双唇亲的泛红之后方才慢条斯理地停了下来,“我的确不择手段——所以阿白,不要动。” “这是白玉京,不是你的枫叶山庄!”郁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点儿脸成吗?——赵钧!” 赵钧不要脸。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渐渐缠绵起来的亲吻中,无人注意到那面黯淡下去的镜子又悄然耀出了些许光辉。 那是大梁边关,黄沙万里,残阳如血。 朔风中,墨黑披风猎猎作响。赵钧抬手比了比面前之人的身高,欣慰地一笑:“长高了。” “……少来。”郁白嘴角抽了抽,“你这话会让我觉得你是我娘。” 这里是柳城,他的故乡。自上次京城一别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前者是行军作战,后者是故地重游。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六年,他仍旧是大梁的君主,而阿白却不再是被囚于樊笼的金丝雀。他高了些,也瘦了些,有了些棱角,也有了明亮的神采,的的确确是青年人的模样了。 战事还在继续。临别前,赵钧给他把披风系紧了些,叮嘱道:“最近匈奴不安分,你少往这边来。” 郁白听这话耳熟,想来是头一次相遇时,他以为赵钧是个不知战争凶险只爱游历的家伙,这般告诫他的。他笑了笑:“不用你告诉我,我知道。” “是,你什么都知道。”赵钧微微一叹,“听说乌楼罗认得你,你小心些,别让他钻了空子。” “你知道你父亲他们在岑州吧?去见过了吗?” “若是有人欺负你,不必忍着,再怎么说你也是朕亲封的定安将军。” 郁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白,这么些年不见,想不想……再去军营里看看?”赵钧咽下那句“想不想我”,试探着朝他伸出手去。 郁白盯了他片刻,轻轻将手搭在了他手上。 琉璃镜闪了闪,将秘密吞进肚腹。 赵钧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抹着烛台,没话找话:“哎,阿白,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让赵镜继位吗?” “除了赵镜,你还能找到别人当这个皇帝吗?”郁白头也不抬,看起来像是在观察那盆韭菜苗的长势,只有泛红的耳朵暴露了他的情绪。 “非也。”赵钧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看,如今他成了皇帝,有看不完的折子忙不完的公务,便没法子和明鹤逍遥自在去了。就算他打定主意要娶明鹤当皇后,过御史台那关就得让他掉一半头发。” 郁白眉头跳了跳:“……甚妙。” 长安城中正对着奏折发愁的某人揉了揉鼻子,忍耐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白玉京最高峰的山顶,白雾茫茫,仿若仙人飘渺的白衣。赵钧四下环顾,心中莫名涌上一股熟悉之感:“阿白,我好像来过这里。” “是吗?”郁白心说,他似乎也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场景。 赵钧凑近几步,一本正经道:“你知道那时候你对我做什么了吗?” 郁白:“什么?” 赵钧点点嘴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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