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出来的尚大官已经焕然一新,完全不见泼洒打滚,气急败坏之相。 一身内炎外赤右襟,腰间妃色琥珀,一双步步生莲胭脂履,垂到胸前的一头黑发披着,前额的长刘海编成三股结辫置与脑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脸雍容闲雅,寡鹄孤鸾,好一个翩翩男儿郎。 三人走去偏厅,阿满率先小跑进去拱手汇报,“老爷,少爷,少夫人,公子和尚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尚小书尚大官同时迈腿进屋。 “给爷爷请安,给父亲阿娘请安。大官今早又懒床了,让长辈久等,大官错了。”尚大官一进门就立刻跪安谢罪,让原本想责备他两句的父亲哑口无言。 爷爷轻笑起来,“真是个混世小魔王,明天还不是让人好等。”他又翘首道,“这位就是尚先生了吧。” 尚小书颌首低眉,作躬揖礼,“见过尚老爷,少爷,少夫人。在下尚小书,字著心,排行第二,江南人。” 尚光细细打量这位新来的夫子,脱口而出,“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老夫对著心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怪哉。” 尚小书微微抬头看到尚老爷嘴唇的位置,左颊梨涡一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谋得老爷亲切,在下甚是荣幸,不怪哉。” 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也对,也对,相逢何必曾相识。”尚老爷赞赏的点点头,“著心文质彬彬,青年才俊,官哥儿拜你为师,老夫赞可。” “承蒙老爷谬赞。尚小书曾十年无梦得还家,而今能过上锦衣玉食,不再奔波劳碌的日子,全因尚府菩萨心肠,我自当全力相报。”尚小书眼睛发亮,声调高昂,又开始了装腔作势的慷慨陈词。 尚老爷点头道善,尚少爷,少夫人交口称赞,阿满和管家也是满眼钦佩。能屈能伸尚小书,宠辱不惊较锱铢。 尚大官站得哈欠连连,开口打破太平宁静的气氛,“爷爷,爹,娘,我们上街去了。” “官哥儿,先把早膳用了。”阿娘连忙唤住连蹦带跳的尚大官。 外面好吃的那么多,谁要吃这司空见惯的早膳!尚大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阿娘,这世间疾苦多如牛毛,岂能坐视不理,孩儿忧心忡忡的如何吃得下早膳,这要赶着出府私访,体恤民情啊!”说完横冲直撞跑了出去。 尚小书、阿满看着十分“痛心疾首”的尚大官那欢快不已的背影连忙告退,提步跟上。爷爷叹息,万般无奈。爹爹扶额,无计可施。唯有阿娘被唬得一愣一愣。 临安街头。 以尚大官为首,尚小书、阿满为辅的“南宋御街三杰”浩浩荡荡的上街,美名其曰——探察民意,普度众生。 尚大官一身张扬红色,编额散发,乌黑发亮,胸前佩戴银鹿锁牌。龙駨凤雏,足以窥见日后必定华封三祝。 尚小书一身白衣绝尘,青丝半束半披,如云飘逸,手指不紧不慢的转着那二十一颗珠子。明眸皓齿,面如傅粉,不知羡煞多少姑娘。 阿满身着银灰褒衣,腰间别一把故弄玄虚的佩剑,脚蹬黑瑾鞮靴,纶巾高马尾,浓眉大眼,眉间一派英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三人并肩而行,招摇过市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尚大官踌躇满志,傲气十足,意气风发的昂首挺胸。阿满低眉垂眼,忸怩不安,走得健步如飞。尚小书双瞳剪水,顾盼生姿,梨颊微涡,一步三摇。少女们一个个霞飞双颊,翘首跂蹱,春心荡漾。 “公子,咱们去哪啊?”阿满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像极了做错事的可怜孩子。 “人生四字,吃喝玩乐!”尚大官搓着手垂涎三尺,“著心啊,你是不是要吃斋念佛不得破戒?” 尚小书无语凝噎,他头往天一甩继续厚脸皮,“谁说我不能吃荤的,我又不是和尚。” “哎哎哎,你昨儿不是说什么我佛慈悲,不可杀生......” 话没说完,尚小书扯着阿满就走,“满弟弟,你看前面是什么?我们快去瞧瞧。” 阿满开心的跟着新大哥跑,敢问公子是什么? “你跑什么啊?敢说不敢认,非君子!”尚大官在后面气急败坏。 “梁上君子也是君子呢!”尚小书悠悠丢下一句,人影化成白点。 “就你歪理多!诶,等等啊!”尚大官一手晃着宽大的衣袖,一手提着碍事的衣摆欲哭无泪,他身子这么小,本来就撑不太起这些繁琐华服,但谁让他死要面子不肯穿便装呢。 街上人来人往,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小公子都捂嘴偷笑了起来。 “别走这么快!慢点,慢点.....”尚大官有气无力的喊着。 尚小书耳不充闻,大步流星。他双腿修长,一步顶尚大官的小短腿两三步。 “阿满你这个叛徒!”这条路留了上千年,老早以前的南宋时就曾有个髫年小孩在古街中央气愤地仰天长啸。 这早,烈日炎炎骄阳似火,东市的海棠树上惊出六三雀鸟,直冲云霄。
第5章 及时行乐 人生几何 自大内和宁门外,新路南北,早间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以至朝天门、清河坊、中瓦前、灞头、官巷口、棚心、众安桥,食物店铺,人烟浩穰。其夜市除大内前外,诸处亦然,唯中瓦前最胜,扑卖奇巧器皿百色物件,与日间无异。其余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直至四鼓后方静,而五鼓朝马将动,其有趁买早市者,复起开门。无论四时皆然。——《都城纪胜》 南宋经济鼎盛,单凭一条临安御街就足有数万商铺,临安城一半百姓都居住于此。御街可分为三段,第一段是从万松岭到鼓楼,临安的政治中心,靠近皇宫、朝廷中枢机关。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集中,这里的店铺大多经营金银珍宝。 第二段从鼓楼到众安桥,以羊坝头,官巷口为中心,商业中心,经营日常生活用品,这里名店、老店云集,有名可查的多达一百二十多家。 最后一段从众安桥至武林路、凤起路口结束,形成了商贸与文化娱乐相结合的街段,这里有都城最大的娱乐中心——北瓦,日夜表演杂剧、歌舞、傀儡戏、杂技、影戏、说书等多种戏艺,每天有数千市民在这里游乐休闲。 民以食为天。其中南宋饮食业尤为发达,包括茶肆、酒楼、分茶酒店、面食店、饼店、鱼行、肉行、荤素从食店等。京城内高档的酒楼就有七十二家,州东宋门外的仁和店、姜店,州西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奶酪张家,州北八仙楼,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等。 一般的食店茶肆更是数不胜数,其名店如有杂货场前甘豆汤、戈家蜜枣儿、官巷口光家羹、钱塘门外宋五嫂鱼羹、涌金门灌肺、五间楼前周五郎蜜煎铺、太平坊大街东南角虾蟆眼酒店、朝天门里朱家元子糖蜜糕铺、和乐楼、熙春楼等。一天去十家,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尚小书选了名字最长的那家“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抬脚迈了进去。 书记载: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濩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腰里系着青花布巾,头上绾着高高的发髻的焌糟一见来客便手脚麻利地换汤斟酒。“客官请上雅座,要点什么小食呢?”她讨好的笑着。 “先来碗丁香馄饨,银丝冷陶,三份胡饼,还有豆子大枣大麦粥。”尚小书笑的亲切,挑的全是压饿的吃食。 临安市内出售各种面点皆是上品,诸色包子、诸色角儿、诸色果实、诸色从食,统称“蒸作从食”。糕点素有“酥蜜裹食,天下无比,入口便化”之称。另临安的五味粥也是鼎鼎有名,开封称‘七宝五味粥’,更有诗吟‘锼姜屑桂浇蔗糖,滑甘无比胜黄粱。’ 焌糟被笑容晃得老脸一红,连声应好,连忙转眼看向阿满。 “请来点水团、蓬糕、粉糍。”阿满只记得公子饭前饭后习惯吃点小食,点的都是尚大官平时爱吃的糕点。 蓬糕——“采白蓬嫩者,熟煮,细捣,和米粉,加以白糖蒸熟”。 水团——“秫粉包糖,香汤浴之”。 粉糍——“粉米蒸成,加糖曰饴”。 另一边,闲汉搀着狼狈万状的尚大官进雅座。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酒,近前小心供过,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一入坐,尚大官就立马恢复了落落大方之态,阿满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主子,给了闲汉散钱把他打发走。 “公子喝茶,歇歇。”阿满忙不迭的递水,一手抚着尚大官的背帮他顺气。 尚小书悠闲的看着主仆俩一唱一和,见尚大官抬起头瞪他,也挑挑眉熟视无睹,尚大官又蔫下了头继续喝水。他忽觉好笑,这活灵活现的样子真像极了以前的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能拿出手炫耀的底气,此一时,彼一时,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 尚大官缓了缓气呼道,“把博士喊来。” 这“博士”便是酒楼大厨,厮波一听,忙拉来“茶饭量酒博士”,丝毫不敢怠慢。 “不知公子想吃什么?”茶饭量酒博士走了过来,耳垂宽大,酒肚显著,眼睛笑成一条线,像个弥勒。 “洗手蟹、旋炙猪皮肉、野鸭肉、紫苏鱼、狮子头、羊角子、金丝肚羹、假...”话到嘴边,尚大官硬是把后两字咽了下去。 “假河豚,假蛤蜊,假野狐,公子不如来份假野狐?”大伯乐呵呵地问。 身旁一道寒光射了过来,尚大官顿时感到锋芒刺背。“不,不,要盘兔,盘兔。” “好,各位公子稍等。”茶饭量酒博士退了下去。 尚大官平日最爱虾蟹。洗手蟹是用橙汁酿制的螃蟹,橙子的果香混合螃蟹的鲜美,非但不怪反而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而且做这道菜速度非常快,洗个手的功夫就可以吃,故名——洗手蟹。想着想着,他眯起眼睛馋得直咽口水。 “公子不想要假野狐吗?怎么点了盘兔?”阿满不知死活地问。 “因为,盘兔很应景呀,小叛徒。”尚大官不咸不淡讲着,那尾音压得阿满噤若寒蝉。 “满弟弟,你很想吃狐狸?”尚小书轻飘飘一句问话响起,冷得让阿满心惊胆战。 “公子,尚哥哥,我,我上街给你们买些蜜饯闲口来。”坐立不安的阿满不知得罪了谁,连忙找借口溜走。 包间内顿时只剩下尚大官和尚小书,尚小书慢悠悠地把目光投到尚大官身上,也不说话,尚大官坐如针毡,开口打破沉默,“著心,你说的那些凄惨身世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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