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司徒喜。
第56章 小碗 少陵人少,孤坟却多。 时逢清明,却连香烛元宝都看不着。 裘欢和司徒喜好不容易四处敲门,才从一对老夫妻那里讨得了一匹他们留给自己做寿衣的白布。 裘欢想要给钱,却被夫妻俩摆手拒绝了,老爷爷让他和司徒喜快些走:“这个城都空了,我和老伴儿腿脚不好,儿子儿媳抛下我们逃命去了,早知道生出这么个不孝子,我当初就该把他掐死!” 老爷爷说到激动处,被老奶奶嗔怪地打了一下,埋怨他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你们也快些走吧,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去干点什么不好,非来这个鬼地方混吃等死。”老爷爷把老奶奶拉回屋子,大力关上了房门。 明显是误会了裘欢他们…… 裘欢也不辩驳,在门外朝他们谢了又谢,去城外找了个顺路的同乡,和司徒喜两个人坐着牛车,往裘欢已经记不清样子的家乡走去。 一别经年,小碗坟前已经杂草丛生。 裘欢有些依恋地蹲坐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刻着妹妹名字的粗糙石碑——小妹,裘小碗之墓。 年少时文静软糯的小女孩,仿佛犹在眼前,那么鲜活美好青春少艾的姑娘,怎么能就这样变成一捧黄土,一块石碑…… 裘欢离家时培植的槐树已经长大,累累的白色花蕊压弯了枝头,微雨含露的样子楚楚可怜,是小碗最喜欢的样子。 裘欢轻轻摘下一小簇,抖落上面的露珠,温柔地放在碑旁,好像那时给妹妹簪花一样。 司徒喜把白绫挂在槐树枝桠上,白绫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裘欢看不懂的经文,那是梵文的往生咒,传闻可引迷途善灵归家。 “可以和我说说吗?小碗的事。”司徒喜问得谨慎,不想让裘欢有一丁点儿的伤心。 可是怎么会不伤心呢,裘欢此时却觉得,应该让他知道。 这样坦诚相待,就像一对深爱多年的老夫妻,让他分外安心。 “我爹,是下溪村的猎户,那时候澄江还十分澄净,汇到我家乡小溪的水,也是无比清澈,家家都引水养鱼,偏我爹的打猎本事,是祖上传的,就是日子再艰难,他也笑呵呵地面对。” “也许傻人有傻福的道理是真的,他因着这身本领,没有让他飞黄腾达,但是却赚了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娇妻,就是我……”裘欢突然顿住,他说不出那个字,从她把他买卖到楚馆,任凭他如何叫喊都没有回头,他就再也喊不出那个字。 她不配。 “就是……生我的人……” “她本是乡绅家的小姐,跟我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身份。可是再大的家业,也有败落的那一天,她当兵的弟弟犯了事,全家都被牵连,她爹带着她和她妈逃命的时候,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被山上几个毛贼盯上,还好我爹出手相救。她爹为了报恩,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我爹做媳妇儿。” “后来她爹娘据说是找了相熟的船家逃到东洋去了,其实哪里是知恩图报啊,原是只得了两张传票,当然把赔钱的女儿赶紧丢出去才好。” “她嫁了我爹后没有一天开心过,后来才知道她早就有个订了亲的青梅竹马的表哥,她家那种情况,她表哥自然急于脱身,那里还会管她,早就撕了一纸婚约远走他乡,避难去了,深怕被牵连。” “世人都知道捧高踩低的道理,偏偏她不明白。” 司徒喜摇头:“也许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能接受。” 裘欢嘲讽地笑道:“也许吧,那个脑子里只有她的爱情的蠢女人。” “她对我爹不理不睬,我爹也渐渐从最初的喜悦里沉寂下来,不满她对自己冷淡到甚至厌恶的态度,开始借酒浇愁,整日浑浑噩噩。” “顶梁柱顶不起家里想要出逃的一片砖瓦,我们家的日子更是一日难过一日。” “她从来看不上我爹的猎户身份,大抵是觉得读书人才能懂她心里的惆怅郁结,才能明白她的风花雪月。连带着的,她也根本不管我和妹妹。没有爱情诞下的一双儿女,又怎么能奢望母爱呢。” “我从来不奢望她可以爱我们。我爹喝醉了酒,谁都分不清,常常打骂我和妹妹,可是每回酒醒,看着我们身上的伤,又会噗簌噗簌掉眼泪,边哭边打自己耳光。” 司徒喜有些不懂:“你不怨你爹?” 裘欢愣了一下:“我……理解他……” “他……他太爱那个女人了……” “我曾经立志,等我长到18岁,我就去考功名,考不上我就去参军。凭我一个人,也可以为妹妹杀出一条血路……所以,无论受什么样的苦,我都打落牙齿咽下去,妹妹看着我被他们两人轮番虐待,不知道默默哭过多少回,可是都没关系,都没关系,我是哥哥,本来就该护着妹妹。” 裘欢语气突然激烈起来,眼睛充血般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带了哭腔,刚刚说他小时候怎么苦,他都没有这个样子……
第57章 余生 那时候澄江已经变成浊江很多年了,捕鱼为生的人再也看不到鱼,耕种为生的人连最贱养的庄稼都栽不活。 没了水源,山上连只野兔都已经看不见了。 裘欢家里,自然活得更加艰难。 小碗最终没等到裘欢功成名就的那天。 爹不管娘不爱的孩子,特别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孩儿,对穷人家来说,还不如一头牛有价值。 没多久,女人的算盘还是打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小碗被卖到了城里给人当姨娘,只卖了一头牛的钱。 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她出嫁那一天,裘欢被绑在了院里的石磨上,任凭他破口大骂,任凭小碗苦苦哀求,也没能改变这个结局。 裘欢曾去那家人看过,还没进门,就被凶恶的护院一顿毒打,可是他不怕打,依然逮着机会就去。 裘欢更努力地干活,想着等他攒够了钱,就去把妹妹赎回来,带着她离开这个不像家的家,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不过短短一年,穿着嫁衣出去的女孩,却蒙着白布被那家人抬了回来。 十三岁的女孩,最后死于难产…… 小碗走后,裘欢的爹裘遇樵更加一蹶不振,一天喝醉酒后,与几个兵痞起了争执,第二天,裘遇樵满是伤痕的尸体被人发现。 县令很快断了案,裘遇樵是酒后失常,自杀身亡。 自己捅了自己三十几刀。 尽管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并不是那么靠得住,但是男主人的死依然让这个家雪上加霜。 裘欢还没有来得及为接连失去两个亲人痛苦一场。 清晨的板车叮当作响,裘欢果然没有再回来。 他被买到了楚馆,值一锭金。 女人感恩戴德,预备着拿着裘欢的卖身钱和心爱的表哥破镜重圆。 裘欢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的样子。 比他前面那么多年所看到的所有她,都要快活。 后来裘欢再也没有回去,就算在楚馆受到什么样的委屈和侮辱,他都没有想过回去。 那时候楚馆后院的管事相当严厉,他因为逆了一个权贵的意,被绑在庭院的凳子上,管事拿着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他一声都没吭。 后来管事戏说,要添了银子,把他退给他娘,他却突然认错求饶。 他那个谄媚样子,连楚馆最卑贱的小倌都暗地里鄙视,骂他是个少不了男人的贱胚子。 “本来不该再提这些事情,”裘欢苦笑,“可是一遇见你,我心里就委屈得很,压得我实在难受。” 司徒喜听他这么说却很高兴,这说明自己在他的心里是唯一的依靠。 “都说做十世乞丐,方可做一回帝王。小碗这一生的苦已经受够了,后面的人生,一定会安稳快乐……” 这些事情,裘欢本来打算等司徒喜看了那封信来见他,向他当面道谢的时候全盘托出的。 后来阴差阳错,司徒喜没有如他所料来接他,他也已经准备好把这些事全都烂在肚子里。 以往所有的悲伤,全都发泄出来,裘欢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眼神坚定,看着身旁的人。 来世如何,他其实并不知晓。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过好往后余生。 有司徒喜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有他陪着,他的寻儿也一定要变成最幸福的人才行啊…… 阔别了快十年,裘欢家的茅屋依然是从前那副衰败景象。 兴许是实在太过破旧,没有人看得起,倒是历经风雨勉强支撑,如今依然安然无恙。 “到了。”裘欢先走几步,在门前定了定神,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推开房门。 多年没有开启的木门声音尖利地刺耳。屋内的灰尘被裘欢开门带过的风吹起,在室内略显兴奋地放肆飞扬。 “咳咳!”裘欢被屋内的潮湿气呛得直咳嗽。 裘欢没有急着招呼司徒喜进来,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打扫。 他打扫得正起劲,却没有看到身后早就进门的司徒喜,径直开始观摩起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诶,这里脏,你先别进。”裘欢看着司徒喜,熟门熟路开始在屋里逛了起来,好像这里不是一个第一次来的地方,而是自己的家,倒是显得他大惊小怪,矫□□多…… 司徒喜不理他,好奇问道:“家里怎么只有一张床?” 裘欢落寞地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孩,乡下的生活可能不甚清楚。” 他领着司徒喜一步一步走着,这里是吃饭的地方,这里是囤柴的地方,介绍之详尽,好像这里不是个只有两间半屋带个小院的茅屋,而是某朝某代某位国君修建的行宫别院一般。
第58章 乡野 “这里是羊圈?”司徒喜看着眼前破落的一个有半圈围栏的小角落发问。 只见裘欢熟门熟路地跨过围栏,从墙角的一卷席子里取出一捆被扎成被子模样的枯稻草,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这是我的卧房啊!”裘欢嘻嘻哈哈地笑。 “……”司徒喜知道他从小受了很多苦,那封信里也有所提及。 可是他妹妹的死,他爹的死,桩桩件件都不比他的遭遇更艰难。 可是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比那些事情,更让司徒喜心疼,埋怨他总是要故作轻松的姿态。 “那时候家里太穷了,开始我和妹妹还小些,可以跟着在柴房里挤一挤,可是渐渐妹妹大了,那个女人也打起了她的算盘,她看我们感情很好,害怕失去了对我们的掌控,有一天,她作势要把妹妹卖出去,妹妹的东西被她扔到院子里,在快要入冬的天气冻得瑟瑟发抖。”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