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愣了愣。 那太监回道:“回陛下,昭仪娘娘已在侧殿等候两刻钟了。” 景明帝颔首,“让她过来吧。” 太监领了命去传旨了。江怀璧还在出神,有些意外。 景明帝看了看她笑道:“你们兄妹这一别便不常见了,她朕之前也略有耳闻,在江家娇宠多年,你这个兄长可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今早朝会结束早,你父亲也没来得及,现下你好好看看回去好给你父亲复命。” 也是,父亲也定是万分忧虑的。 片刻后门口已经有了动静,江怀璧转身,看到一袭宫装的妹妹款款而来。她之前身为秀女时所着衣裳也不过与那些宫女一样的布料,只是样式不大相同罢了。而如今宫妃所穿的衣裳便大为不同了,上等布料制成的锦绣华服。即便她今日挑了中规中矩的淡色宫装,但头一次看到没有如往常一样穿着少女罗裙,梳着未及笄前的双髻的妹妹,还是惊艳了一下。 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端庄。 江怀璧居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酸。 从此刻起,妹妹便再也不能在她归家时从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腰,无所畏惧地呲开了牙笑嘻嘻高呼“哥哥终于回来啦”。 她曾经答应过妹妹,待她及笄那日定要好好举办,让她开开心心。但那一日母亲却骤然去世。 她还曾答应过妹妹,待她出嫁那日要看着她穿嫁衣,亲自背着她出江府的大门,还要用最冰冷的语气警告夫家要好好待妹妹。但是今日妹妹出嫁,只身份上已是千差万别,更不必说多少不如意。 江初霁看到哥哥时并不意外,眸中闪烁着欢喜,然而却端足了规矩对着她万分不情愿的夫君跪拜行了大礼。 “臣妾昭仪江氏拜见陛下。” 臣妾二字一出,江怀璧思绪才转回来,默默地看着妹妹。 景明帝看得出来她看向自己时眸中还有些惧意,轻声让她平了身道:“你哥哥马上便要出宫,你去于她叙叙话罢。” 江初霁谢了恩才转过身来,看着哥哥的那一双眼眸中有万千情绪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一句哽咽也不敢发出。 到底是景明帝还在殿中,江怀璧这才想起身份的事情,便要俯身行下礼去,江初霁一愣一时间不只是该扶还是不该扶。听得景明帝已道:“不必多礼了,亲兄妹还拘谨什么。” 然而两人即便有千言万语,也知道此时说出来哪一句都不大合适。 江怀璧从怀中拿出那一支桃花木簪。因为簪尾已经坏了,她便拿去修了修,但毕竟有些旧了还是木质,那掌柜看了半天还是决定用同样木材接上。却是再没了母亲给她时的那种精致,此时尾部上面普普通通,颜色虽无违和感,但若是细看也能辨得出有些差异。 木刻的桃花便栩栩如生绽放在手心里。 她举起簪子要给妹妹簪上,注意到到她已经梳得整齐干净的发髻,上面也只仅仅簪了两三只素色的簪子。心下轻叹,可怜了阿霁孝期未过现如今却已离了家。 执着簪子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忽然便觉得妹妹已经长得要和她一样高了,记得以前她还经常摸着妹妹的双髻叮嘱她这那,现在要摸,已经大为不合适了,且已娉婷玉立的她也让江怀璧不那么容易摸到了。 罢了,现在毕竟都是宫妃了,已经嫁了人,这木簪便是戴上去也容易让人看不起。她索性又将手放下来,将桃花木簪郑重交到她手中,目光殷殷。 “这是母亲留下的,你拿着。” 提起母亲,江初霁眼中含了泪。 江怀璧想了想又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阿霁,你好好的。” 其实祝词她当初想的是“言以率幼,子嗣延绵”的,这个时候说也不大合适,阿霁为妾妃,难免落人口舌。 江初霁忽然就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泪水说下来就下来,一颗一颗地往外涌。她当日及笄时,堂中演奏的便是这首《桃夭》,三月桃花盛开光景,原是女子最美好的回忆,此刻却已成为永殇。 江怀璧一时也没有想到这里,忽然就有些慌了,平时她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招架不住妹妹的泪水。她身旁也没有帕子,微微一扫发现江初霁手中还捏着绣帕,此时紧紧攥着。 江怀璧伸手拿过来,江初霁也松了手。她轻轻地擦拭妹妹的泪水,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才放柔了声音轻声提醒道:“阿霁,别哭。……陛下还在呢。” 江初霁这才反应过来,又转身去告罪。景明帝自然不会怪她,一直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相见却不能多言,自己想着也是,他这个皇帝在这里,两人如何能随心所欲。 最终江怀璧告退出了殿门,江初霁却被留了下来。
第84章 心结 当江怀璧将那封折子拿回府中时, 江耀庭愣住, 一时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展开果然没有丝毫改动, 然而是江怀璧拿回来的, 他还是微微有些心惊, 心道江怀璧定是与陛下谈论了什么。 他原本是担心江怀璧会因阿霁的事情与陛下起争执, 现在看来已经不止是阿霁的事情了, 怕是连他折子上所言之事也卷进去了。 他之前对她说的话,真是一句也未曾听进去。 江怀璧轻声道:“陛下给了阿霁昭仪的位分, 今早已经下了旨意。我去看过了,她……” 江耀庭截过她的话, 单枪直入问:“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江怀璧接过奏折,又放在桌子上反问:“父亲希望陛下采纳?” 江耀庭怒道:“不是我希不希望的问题, 是你为何要参与到这件事里来?我上折子自是有我自己的想法,还需你来指教我!” 江怀璧无奈:“陛下非要我说我还能抗旨不成。” “以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不想说的谁还能逼得了你?推辞婉拒的话你还说的少?” “……父亲, 我总归不会害您,也不会做于江家有损的事情。” 迎上江耀庭并未消火的怒容,江怀璧将殿中之事一五一十详细道来。 江耀庭全程震惊。她的想法与江怀璧是有相似之处,但有些地方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敢赌而已。而江怀璧一席话竟是将那份风险消得所剩无几。他一向是自诩清正的, 刻意恭维那种话少之又少,江怀璧虽也光明磊落, 平时看着清高冷漠,此事却是显得有些圆滑了。 他无声轻叹一声,“我是真的没想到, 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与你平时的性子似乎不大相称。但也正是因为你在外的名声传闻,你的这一番话才会让陛下深信不疑。但我还是奇怪,你怎么肯?” 江怀璧轻笑,“没什么肯不肯的,只是我与沈世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有些地方是我原来太过死板了,有时候绕一个弯事情便要好办得多。……其实没多少恭维,我觉得陛下也算是明君,父亲也真算是恪尽职守的忠臣,心中所想,开口也自然。” 江耀庭打消了所有的顾虑,两人坐下皆是心平气和。 “原以为你的性子不大肯与人交往,尤其是沈君岁那样的人该是格格不入的。现如今看来交际广泛些也有好处,我还真是有些意外。” 江怀璧不以为然,“父亲总觉得我的性子便是我生活的桎梏,但父亲还忘了我身边不还经常来往着一个萧羡么。我只是自己不怎么爱言语,但其他并不拘束,萧羡和沈迟虽然吵闹些,也并没有让我感到心烦。我若自己真要心静,他人也影响不了我。” 江耀庭赞道:“你的定力比我年轻时好上千百倍了。无论何时何地,所面何人何物,心如止水,鉴常明。” 两人皆沉默良久。一静下来,便觉府中太过空旷了些。 昨天之前,府中人虽少,但二人心知江初霁是迟早要归府的,心中多了一份期盼,有着盼头也不觉得有多孤寂。如今算是知道,那个娇娇柔柔整日里吵闹喧哗的小姑娘,再也不会一惊一乍地从门外跳进来无所顾忌地大笑了。 “我先前还总斥责阿霁太过顽劣,总闯入我的书房咋咋呼呼地扰我的清净。现如今,倒是巴不得她吵我叫嚷了。” 江耀庭长叹,刚松下来的面色又带了些许惆怅。 江怀璧忽然提议道:“父亲,若嫌府中太过清寂,可将大哥或几位弟弟妹妹从沅州接进京来小住一段日子,若二叔二婶要来也可。” 江耀庭蹙眉:“到时候留你祖父孤孤单单在沅州也不大好,他年纪大了,大约喜欢热闹,你看你每次回去他都格外欢喜的。如今要把你二叔膝下子女接来,我觉得不大妥。” 江怀璧沉吟道:“左右尚书府宅子也空着,二叔二婶不能来,大哥身子弱不便挪地方,那让庶出的怀肃、怀检来也是一样的,他们也都十一二岁了,我当时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入了明臻书院读书,而他们身份本就不高,沅州名师定是不如京城多,他们长大了也是要科考入仕的,早早培养也好。” 江耀庭敏锐地发现她话中的含义,原来这孩子早早就将眼睛盯上了江家的男子。绕了一圈,什么嫌府中空旷孤寂,什么体谅二叔辛苦,都是为了让那两个庶出的冒头。 他似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江怀璧苦笑,“父亲是知道的,以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让江家的荣耀传承下去,必得是男儿才行。我尽管学得再好,若有朝一日……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我可以退一步暗中辅佐。我大哥身子弱,虽有满腹才学却也只能是空想,现在江家的男子便剩下庶出的了,身份都不是问题,二婶可将庶子记在她名下算是嫡出,到时若实在不行父亲也可过继……” 江耀庭觉得她简直天天在气他!消停一刻都不行!……还过继,她怎么不劝他再生一个! 他尽量忍住要破口大骂的欲望,“……怀璧,你告诉为父,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是否遇到什么事了,你从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江怀璧眼底澄明清澈,“父亲,您自己也明白的。……所以您从一开始就在尽力掩盖我在各方面的天赋。若我是男儿身,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我在明臻书院起便开始扩展人脉广交朋友,展露风华,乡试后便可让我接着春闱一举夺冠,然后风光入仕。您自己也知道,一甲后所授翰林院官职有多诱人,您便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时间越早,越占优势。若我是男儿身,您可光明正大地告诉天下人,您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因为您光明磊落,我也坦坦荡荡,不怕别人议论。江家有我这样的儿子是江家的骄傲,我会如所有人所愿,金闺云路步步高升,娶妻生子延绵子嗣,整个江家再无所顾虑。……然而您没有,您一直是压着我的,便是怕我的身份公诸于世,怕我真的入仕后连累家族,更怕耽误我以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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