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带着点隐忍之色,沈倾的声音却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淮州的事,与我无干。”
“但是先生知道的,远比我们要多。”燕云峤不敢肯定的加上一句,“我猜得对吗?”
沈倾拉着被褥又躺回去,侧着身子背对着燕云峤,低低道,“我没有害过你。”
燕云峤等来了这句话,却半分高兴都难提起来,碗底残留着药渣,他跟小时候一样,去尝了尝,这次苦的他难以下咽。沈倾连停都没停一下全喝了下去。
嘴里的苦味越来越重,连带着心上都有些发苦,他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帮你也不行吗?”
沈倾沉默良久,终是不避讳的应着,“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燕家的独子,多少眼睛看着你。皇上会重用你,百姓会依仗你,从上到下,有哪一处是能帮到我的?”
“不如放我走,过些日子,风平浪静,我们还能把酒言欢。小少爷不是喜欢喝酒么,我都没同你喝过。”
沈倾能把离别说的轻轻松松,燕云峤却不能,只有千斤之重。
“先生。”燕云峤喊道。
沈倾:“嗯?”
“你跟清荷姑娘,那般熟稔,是有意的吗?以先生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不让我知道你跟她有关系,先生是故意让我看见,好让我生气,让我放你走,最好是气的把你赶出府,好成全你,对不对?”
燕云峤只能看到沈倾的背影,在被褥里单薄的一团,可惜说的话却不单薄。
“少爷高估我了。”沈倾道,“她有心送我个礼物,镇安府的门槛,她一个花楼女子也是迈不进来的,只能伺机给我。至于让不让你看见,你日日夜夜的与我相伴,自己不在就派人跟着我,有什么地方是你看不见的。”
燕云峤:“如果我不放先生走呢?”
沈倾一直顺着他的意思,原本就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这会儿也直接有些倦了,“脚长在我身上,难道燕将军要把我关起来吗?”
燕云峤合拢掌心,目光烁烁看着沈倾的背影,“......先生明知道我不忍心,就这样来逼我吗?”
气氛僵持不下,这两天以来的平静很容易就被打破,燕云峤说服不了沈倾,沈倾也半点让步都没有。
他意会不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的稚气,抓着手里的东西不放,优柔寡断,会有舍不得,放不下,担心先生的安危,又担心先生忘了他,这些都不是书里那些威风凛凛的武将该有的样子。一点经验也没有,连怎么跟先生交涉都不明白。
淮州那几天几夜,撑到极限时也没有这么为难过,甚至想到他要做的事情,他守护的防线,守护的人,就能一再挤出几分力气坚持下去。现在现世安稳,春光明媚,先生就好好的在他面前,心里却堵的难受。
他跟着先生学了这么写年的书,枪-法也使了这么多年,没有一本书,一个招式里提点过他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偏偏沈倾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的风流样子,也能把自己都拿出来安慰他,心肠却比他要硬的多,干脆的多。能在拥抱的时候,心里想着离别,嘴上温柔不减的哄着他,也说着推开他这些残忍的话。
从日落熬到夜幕降临。
沈倾坐在床榻上随手拨了拨玉笛上的穗子,悠远的笛声响起来。
燕云峤已经好些天没听过先生吹笛子了,这次的调子他从未听过,也许是先生即兴吹的。他站在院子里,月上梢头,刚过完月底,只浅浅的一个弧挂在天上。
这曲子不合时宜,听上去忽近忽远,像远处的繁景,夹杂的明媚张扬,只在飘远时才隐隐约约的体会到,细听之下竟然有些神秘。
直到一曲终了,燕云峤才推开门进去,立在门口便问,“先生能照顾好自己吗?”
沈倾侧过头看他。
燕云峤又道,“先生在外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低下声含着无奈道,“添茶倒水都有些手拙,又没干过活,没有人在身边,先生能替我照顾好自己吗?”
沈倾微怔,迎上燕云峤走近的目光才点点头,“不必为我担忧,先生什么时候会委屈了自己。”
“这两天应当也休养好了。”燕云峤取了沈倾的外袍替他穿上,“明早我要上朝,在这之前我会安排人送先生出城。”
“去哪?”
身体凌空,沈倾手臂紧紧抱住燕云峤的后背,直到被抱出去放在院子里,才回过味儿来刚刚自己慌张之间燕云峤说了什么。
“你不送我吗?”
沈倾有疑,白天还不让步的样子,就这么放心的让他走了?
院里的石桌上摆着些小糕点,都是沈倾以前提过几句好的,燕云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吃出来这些不同,只挑了几种稀罕点的放在桌上。
“先生忘了,我要上朝。”燕云峤将茶叶过了水,端的平平的泡好放在沈倾面前,“更何况,先生说的没错,我要是连早朝也不去,亲自送你出城,到时候能不能出城都不一定了。”
“到时候就跟着府上置办食材的小厮一起出去,我会让人跟着先生,安全的出城。”
沈倾摸着有些发烫的茶杯,“......多谢。”
“先生不要谢我。”燕云峤道,“我有私心,我怕你在我这,不安全。”
沈倾:“这也算私心?”
“当然算。我想让先生完好无缺的被我据为己有。”这话说的就像理所应当,燕云峤眸光深邃,道,“只有一件事,我想让先生告诉我。”
沈倾:“你说。”
燕云峤:“先生说,会回来。也是哄我的吗?”
“当然不是。”
沈倾喝了这种茶叶很久,总还是缺了些味道,他道,“你今日放我走,来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我不做先生的恩人。”燕云峤把茶水添上,夹了块糕点递给沈倾,两人凑得近,有些亲昵,“先生比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帮你。”
沈倾把茶水当酒晃了晃,“这茶其实差点味道。”
燕云峤点点头,“明年冬日,镇安府,先生,我在西院日日摆酒等你。”
第36章 漩涡
一直到沈倾走之后半个月,淮州疑案有了点进展,方逸下朝登门造访,才知道沈倾已经离开大旗。
燕云峤吃过饭就在书房里耐下来性子一遍遍的临自己写过的字,方逸把书房门敲得手疼才打开。
“不是说了让你吃喝自理吗。”
燕云峤拿起笔把剩下的半篇放过来接着写,头也不抬,“来书房干什么。”
“你倒是清闲,胆子也太大了。”方逸在他书房里四处看看,拿起那些小摆件就照着光仔仔细细的看,“这些东西可不好找,你府上真是有钱,阔气。”
“那是先生的。”
燕云峤看了他手里的木雕一眼,之前先生想玩,就托人去买了一个,确实废了点劲儿。
“你以后就不能再随便喊他先生了。”
方逸把木雕放回去,又换了一件摸摸,“沈先生真是个神人。”
燕云峤:“他不在府上了,有什么火也烧不到他身上去。”
方逸:“这话你说了不算,得沈先生说才行。张文远,之前隐林阁失踪的教习先生,你还说让我找到了告诉你一声。”
燕云峤的小楷,端的是无比的公正,跟沈倾写过的范文已经快相似的看不出来了。
他抬眼道,“找到了?”
“找到了。”方逸干脆的道,“死了。城外十五里的上阳河,如果不是身上的刺青和手镯,都快认不出是谁了。”
方逸想着那场面就想打个寒颤,直到,“全身上下连块好皮都没有,死不瞑目,也不知谁下的手,够狠的。”
“这跟先生有什么关系?”燕云峤面色一沉。
方逸幽幽道,“跟沈先生有过过节的,都死的很惨。”
燕云峤抬眼看过去,“什么意思?”
“你别这么看我,这可不是我说的。”方逸甩的干净,道,“我跟你说过,张文远就是沈先生当时的教习,沈先生当时刚进隐林阁的时候,就因为天资聪慧,被严加看管,张文远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跟沈先生同时期在隐林阁的公子们都说......”
燕云峤笔下的字微微偏了几毫,“说。”
“说张文远就指着沈先生挣大钱,几乎夜夜都要亲自□□,手段毒辣又是出了名的,沈先生因此没少受苦。”方逸尽可能的将话说的规整一点,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怎么圆滑也避不过该有的地方。
“他死了吗?”燕云峤道。
方逸:“死了。”
看着燕云峤的脸色,方逸还连忙接了一句,“死透了,人都泡发了。”
燕云峤点点头,“尸体验完了就处理了吧,别留着平白污了人的眼。”
方逸:“留这干什么,一股味儿。真想给他烧了,昨天洗了半天的澡都觉得没洗干净。”
燕云峤:“烧不起来。送远一点,扔后山里。”
后山离大旗隔着五十多里地,一般人不往这条道上走,蛇虫鼠蚁和野兽居多,就是一般的活物进去了,过上一夜也连个渣都剩不下来。要不是知道燕云峤跟案子无关,他都怀疑这样让畜牲来碎尸万段的手法跟让人死不瞑目的是一个人。
方逸咽了口茶水,“方临瑞你也有印象吧,死在淮州牢房里那个,上吊死的,还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燕云峤淡淡的“嗯”了一声。
“有人看见他跟沈先生在衙门口吵起来,沈先生那么待人那么有礼节的人,就算是方临瑞不放赵定领兵入城,也不会不顾身份的在衙门口跟方临瑞吵起来,最后方临瑞叫了人才把沈先生强行送回府。”
方逸看着燕云峤意有所指,“你从十三岁到现在,认识沈先生几年了,他有可能一早就认识方临瑞了。”
“五年。”
燕云峤刚写出来的字,墨迹未干,出了几毫的差错,骗得了一般人的眼睛,也不大能看出来,他道,“他与我寸步不离,不能有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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