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个马厩,只是没有马,好久没用的样子,马槽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转过身摸了下树干,抬头细看才发现,这树跟定国府里的一样,也是杏树,只是没到开花的时候,他记忆里的杏树都是杏花簇拥的样子,纷纷扬扬的。
一如第一次在定国府里见到沈倾的时候一样。
“燕少爷好枪法。”
当时沈倾就是这样跟他说的,自己手里的杏树枝还差了好几尺才伤到他,不过出手带来的劲风好像把沈倾吓了一跳。
明明就是吓到了,沈倾反过来说不怕,说他是好人,还说......
“多谢燕少爷为我赎身,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
“啊......”
“今后我就是少爷的人了。燕少爷是不是对我有何不满?”
“没有!”
“你没骗我吧,你怎么进来的?”
......
“黄金千两,白银十箱,真丝绸缎在隐林阁前头摆了一排给我赎身,陈管家带着我从定国府正门四抬大轿抬进来的。”
“这是大将军在给你娶童养媳呢。”
“是少爷点名要的我,我害什么臊。”
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十分清楚,也是真的奇怪,在沈倾之前,别人对他说什么文邹邹的话,他真的记不住,从有了沈倾就变了。
也是他自己点名要的沈倾,十三岁就要了,这些年来,从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小时候不懂什么儿女情长,但沈倾出来说“娶童养媳”,“以后就是少爷的人了”,他是真的高兴的,也会脸红。
好端端的,自己身边的人,承诺他人间白头的人,突然就再也难以碰触。
他抬起头去看那颗长势极好的杏树,按照天召的天气,再过两个月就该开花了。
那时候也肯定跟定国府里那一颗一样,粉白色的花朵缀满枝丫,开的极度繁盛了,风一吹,就能飘飘洒洒一大片。
“方逸!”
他走出院门朗声喊了句。
方逸正在房间里翻看屋子放着的,燎南的一些植物作物的书,推开窗子站在窗口上应了声,“怎么了?”
燕云峤上前道,“我明天跟你一同进宫。”
方逸从书里抬起头看他,“你不能去。你不是知道......”
“我都知道。”燕云峤不容置疑道,“但是这次我必须去。”
“你哪次不是必须去?”方逸问道。
燕云峤转过身往窗框上倚靠,正对着书房外面修剪精巧没见过的花,道,“你就在条例出来,商议几句之后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天召的远安大将军在战事中被俘,皇上挂念,特意嘱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先确定我的安危,这条例才能继续谈下去。”
方逸看着他,“你这不是摆明了让我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送我来不就是......”
“别人不知道。”燕云峤回过头道,“我的下落,除了他,燎南没人知道。”
方逸顿时明了,“啧”了一声,调侃道,“你们还真的有私情。”
燕云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也没反驳,反而认真开口,“有没有私情,等我进了宫,就知道了。”
燎南宫中,明德殿外,两个文臣因为在殿内争执不休被退下去,纷纷跪地伏拜,仍旧放不下谏言。
“臣以为不能就此退让,君上要三思啊。”
紫袍的右丞相作为先帝时候就在位的老臣,亲手扶持着前太子重返朝纲,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处理跟天召的战事,几乎快要流下泪来。
“天召跟我国是同等同级,并非管辖关系,每年朝贡这一条简直是奇耻大辱,君上万万不可答应。”
“望君上三思。”
礼部的侍郎也将头磕的发红,“燎南一脉相承,勤恳基业,从来也没受过这种欺辱,君上!求君上三思!”
沈倾在明德殿的书案前,正一手支着脑袋,掌心拿了块玉石把玩。
通体透白,小小的一只,玉石一面上端正刻了只坐着的白虎,威风凛凛,正张大了口咆哮,底下刻着什么看不清的字样被指腹反复摩挲,字刻得明显不及另一面的白虎细致。
温和嗓音听不出喜怒,缓缓道,“你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不必我再重复。”
第56章 软刺
门外的石阶之下,恳求的声音不断,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苍老的嗓音和一道的青年直言不讳,近乎干哑想让君主动摇。
半个时辰前,方逸以天召来使的身份觐见,明德殿里沈倾正在书案前和两位大臣交谈,他来了也没什么避讳。
好好的两国会面,没有歌舞助兴,百官宴席,还能算是战事未平,一心从政,可方逸好歹是带着使命前来,恭恭敬敬的弯了腰,称了一声燕云峤所说的“君上”,沈倾从头到尾坐在皇椅上,就连挪都没挪一下,对他的恭维更是在丞相是礼部侍郎面前眼皮都没抬。
放在从前,方逸跟沈倾也是尊敬的叫过“沈先生”,二人因为燕云峤也有过点不多不少的交集,他能知道沈倾的脾性,并非是看不起人。
但是现在,立场鲜明,他背负的天召皇上的使命而来,沈倾这个做派说出去皇上和天召百官肯定不会有好说法的。
他依着皇上的意思照章办事,没得燎南的好脸色,自己也没什么好客气的,条例匆匆一扫,还没看进去,就先提了要求上贡一事。
奇怪的是沈倾先前还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架势,提了这种过分的要求,仍然看不出情绪起伏,坐姿懒散侧目看他,不过淡淡冲一旁的丞相和礼部侍郎问了一句,“爱卿觉得如何。”
那自然是不肯的,一开口就先治了他一个毫无诚意。
他跟着大学士的父亲耳濡目染这么久,几句话就推了回去,深表自己携了无比真挚的诚意,几番下来胡子都白了的老丞相直接被他气的骂出来痴心妄想,让争执间始终一言不发的沈倾给请了出去。
“不过是些燎南的特产的丝织品和铜器,又不值钱,君上不会连这个都不肯吧。”方逸当然听得见外面在喊些什么都喊破了嗓子,径直向沈倾道。
“可是孤现在的确是很缺钱,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刀刃上。”沈倾从容不迫应道,“这个道理,方侍郎不会不懂吧。”
方逸都忘了自己最后一次见沈倾,升官了没有,但庄亲王当初的案子是他一手察办的,此刻闲人避退,没给他机会,反而让他面对沈倾有些复杂。
“两国交战,本就是要涂炭生灵的。再说不是还有商道会开辟,这些东西也会跟着商道开辟之后,从民间增加流通,与两国的利益只好不坏。”
白色的玉石有个深蓝色的流苏坠子,沈倾手指灵巧,那坠子跟着玉石转动,隔了会儿,方逸才听他道,“你连条例都没有认认真真的读过,就来跟我占这点口头便宜,失了气势了。”
沈倾抬头,近似教导一般,道,“不好看。”
方逸一惊,沈倾贴身左右怎么教燕云峤的,他看过几次,现在对他,这种言辞和地位,讽刺的他哑口无言,方才还将老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会儿看着沈倾硬是从平平淡淡的神情上看出来咄咄逼人。
“就事论事罢了。”方逸生生道,“算不得什么口头便宜。”
“因为你也知道,孤不会同意此事。”沈倾翻开手底下压着的卷轴,上面整齐排着此次拟订的双方条件,朱红笔墨在上圈了好几处。
他早就烂熟于心,眼下又扫了一遍,道,“天召与其抱着这种心思来讨个便宜,倒不如走的稳妥一点。”
这话不知指的是什么,方逸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燎南的君主是在隔着他和自己的皇上对弈,让他突然对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斟酌万分,小心翼翼。
方毅道,“皇上既然让我不远万里过来谈判,用心良苦,也容不得他人误解。”
须臾,沈倾合上卷轴直接回绝,“朝贡一事,孤这里行不通。”
“除非,你天召同我以物易物。”他又道。
方逸摇摇头,換言,“天召的远安大将军在燎南境内被俘,到现在下落不明,皇上日夜牵挂,深思痛极,特意下令让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君上既然不肯向我天召奉行朝贡,至少也要让我们的大将军平平安安的回朝。”
沈倾眸光微凝,少有露出点意外的神情,并未如他所愿应下来,而先问道,“你们的皇上,对他日夜牵挂,深思痛极,特意下令?”
方逸对上那视线,也微微一愣,谎话被戳穿,立刻想到皇上的的确确在朝堂之上表露过哀痛,稳着声色道,“是。皇上在早朝上频频提起此事,让我一定要见到远安大将军,将他完完整整的带过来。就算是尸首,也要一根手指头都不少的带他回朝。”
沈倾微微一笑,“也好。”
手指往卷轴上点点,道,“我交出来燕将军,天召也在这条例上落下来名字,如何?”
“这......”方逸为难,“这条例我还需向皇上禀明,再行定夺,绝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沈倾:“那你们的燕将军,也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方逸:“至少我要看见他站在我面前,确定他的安危。”
沈倾对身侧的近侍道,“去把燕将军请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近侍领命正待退下,沈倾又道,“让左丞相和礼部侍郎也都退下去吧。”
“是。”
要不是方逸知道燕云峤现在的状况,肯定会以为燕云峤被关在牢里受苦受刑,沈倾亲自安排他们住在一处,现在当着他的面,都一样的睁着眼说瞎话。
沈倾就跟能看穿他心思一样,等人退下去,耳边立刻就清净了,出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不将他锁起来,是因为在这里,没有孤的命令,谁也跑不了。”
方逸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接了一句,“万一是他自己不想跑呢?”
燕云峤不止不想跑,还想跑进宫里来见这个君主,也还想拖着时间等待皇命,也许眼前未见一面孤注一掷回头就成了反目成仇,血溅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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