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营帐里,他把晏长清的衣服硬扒下来大半,也没见到什么伤口啊,难道是内伤?
晏长清却以为赫连戎川又要胡来,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跑什么,让我看看!”赫连戎川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向瑜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拉着尉瑾道:“快走吧?这儿危险,别又蹿出白狼来?”
尉瑾便由他拉着,一步步向山下走去,面色凝重。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头被晏长清刺穿下颚的白狼,正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奄奄一息,须臾之后便会毙命。但是那双浑浊的,不顾一切的狼眼睛,尖利的狼牙,和控制不住的抽搐,都深深地印在了尉瑾的脑海里。
尉瑾觉得这匹白狼,和冰棺前的数百匹白狼太不一样了。它那样枯瘦,肮脏,疯狂,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想什么呢?”向瑜道。
“没什么。”尉瑾揉了揉脸,努力想把脑海中那双浑浊的绿色狼眼赶出去。
希望一切只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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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天刚蒙蒙亮,天际还是一片沁凉的深蓝,秦川县衙主簿何离就早早等在晏长清门外,手里攥着厚厚一摞纸笺,低着头,绕着院子里的枯树,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
明明是很凉爽的早晨,何离的脑门上却冒出了细细一层薄汗。不知绕了多少圈,终于听得吱呀一声门响,何离立刻攥着这纸笺,迎了上去。
开门的是一个小侍卫,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何离:“你,你怎么来了?”指了指何离手中攥着的纸笺,最上面几个劲拔有力的瘦金大字“抗震防疫十八则”分外醒目:
“将军一回来可是半个时辰也没顾得上休息,不眠不休写了一天一夜,难道还没给你讲清楚?”
“清楚是清楚,可是我不敢照着做啊!”何离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急出的细汗,道:“若是让百姓们知道这十八则的要求,我真怕他们会一怒之下,把我何家的祖坟都给扒了啊!”
小侍卫有些为难了:“可是现在将军才睡下……他……”
何离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这时候还睡觉?不怕秦川百姓一会儿把天掀咯?!”
话音刚落,门内突然响起几声轻轻的咳嗽。
小侍卫吐了吐舌头,把位置让开。
晏长清长发披散,披着外袍,静静地站在门前。
何离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慌忙作了个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话没说完,他突然轻轻“啊”了一声。
何离突然注意到,晏长清身上披着的外袍,竟然是一件狐裘。
正是盛夏,虽然清晨有些凉爽,可是哪里用得着那三九寒冬才用得着的狐裘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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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劲草 二
晏长清注意到何离讶异的眼神,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外衣, 不动声色地脱了下来,交给一旁的小侍卫:“拿下去罢。”
小侍卫有些犹豫, 欲言又止, 只得接过了狐裘。
何离有些奇怪地看了晏长清一眼,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无暇多想。
何离现在满心满腹, 都是别的心思。跟着晏长清进了正堂,屁股还没落座, 他就抖着手里的“抗震防疫十八则”道:“晏大人, 下官实在——”
晏长清却不等何离说完,只摆摆手, 道:“先品茶。”
何离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着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盏, 似是提前准备好的样子。可他此时心焦气躁,哪里有心思品茶,只端起来胡乱喝了一口,继续道:“晏大人的十八则,下官实在是……您看,单这收缴焚烧圣药一则, 就能引起不少民愤, 不过考虑到这圣药的毒害, 也就罢了。可大人居然还要整个秦川人都卷着铺盖迁走!?别说那些百姓了, 就是……”何离咬咬牙, 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就是我何某人,心中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不理解啊!”
晏长清却仿若未闻,云淡风轻道:“何大人觉得,这茶水滋味如何?”
滋味如何?何离哪有心思注意这个!他被晏长清这样平静地看着,一双极漂亮的黑眸清明又澄澈,何离心中突然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鬼使神差般,何离竟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这次他才发现,这哪里是茶,分明就是一碗寡淡无畏的白开水啊!
何离放下茶盏,不知晏长清此举何意,只得苦笑:“晏大人何必戏弄下官?”
“戏弄?”晏长清看了眼茶盏:“你可知这是何处的水?”
还能是哪里?
何离张口道:“当然是白狼河呗。不过我们秦川百姓夏日里,都喜直接喝河水,很少有这样煮开的。”
晏长清点点头:“这水中,可是有料。”
“有料?”何离一肚子疑惑。
晏长清揭开茶盏盖子,朝里面的清水一指:“何大人从里面看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清澈见底,一碗热开水啊?
何离苦笑着摇头。
晏长清淡淡道:“何大人竟然看不见,里面有殷红的人血?”
何离心中一震:“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长清叹了一声,道:“十四年前,白苍山上开湖凿河的那一群人里,也有你吧?”
在梦仙昙的幻境里,在非岚倒下的那一刻,晏长清很清楚地看见黑压压的人群里,与一个很年轻的,身穿官府的男人转过了头。男人讶异地看着满地的鲜血,似乎想要阻止,但是看着锋利的带血的利刃,有些怯懦地缩了回去。
那个男人的脸,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何离。
何离终于意识到晏长清的白苍山之行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慌乱道:“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知道,白狼河开凿之后,朝廷下令嘉奖所有上山凿河的人,人人皆喜不自胜,个个皆升官发达,唯有一人,拒不领赏,还年年在科考中旁敲侧击,暗讽秦川县令好大喜功,不惜草菅人命之事。结果可想而知,此人明明心有宏图大志,满腔热血,却只能在秦川府衙,做一个不得志的小主簿。”
何离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晏长清所述一字一句,皆是他心中最深处的心结。那一日白苍山上白衣少年无辜被杀的惨状,如梦魇一般日日浮现在何离的脑海里,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只能用这样怯懦的,极其有限的办法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只是不知晏长清此时突然提这事,是什么意思?他是来找自己算账发难的吗?还是?
何离突然收敛了表情,努力稳住心神:“晏大人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你不必紧张。”晏长清看着何离谨慎严肃的表情,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替当年所有上山的人,去弥补一个错。”
晏长清说着,摊开了他一笔一划连夜写就的“抗震防疫十八则。”
……
在来这里之前,“抗震防疫十八则”最让何离吃惊的,第一条就是晏长清要把好端端的白狼河从源头填死。不过紧接着何离看到那“十八则”上的解释,说这河水被白苍山上渴死的野兽尸体污染,成为瘟疫的来源,也就稍稍理解了一些。
但是更让他震惊的,是晏长清竟然提出要将秦川所有的百姓全部迁移出去。那可是上万的百姓啊,拖家带口,谈何容易?
直到听到晏长清的解释,何离才恍然大悟。秦川城的大地震,他们一直以为是天灾,却没想到这其实是“人祸”——开凿白狼河,掏干了秦川地下的数百条水脉。水脉一干,在地下形成大大小小无数的空洞,而秦川城就屹立在这无数的空洞之上。即使填死白狼河,这些空洞也无法复原。为了防止随时可能到来的更大的灾难,全城大迁移,刻不容缓。
当然,这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秦川人犯下的错,为了还给非岚和无翳一块安息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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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终于从层层雾霭中升起,露水微晞,青草碧绿,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何离迈出大门,挺起胸膛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只觉的胸中沉郁多年的块垒终于一扫而空,肩头却骤然沉重了些。
晏长清立在门旁,郑重嘱咐:“迁民之事,迫在眉睫,再等不及等朝廷的批复。故而所有一切号令,皆为我晏长清一人所下,若是百姓议论不满,你便尽数归于我身上,我必一人担着。”
何离一震:“大人……”
晏长清所说的,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何离突然有点惭愧了。
晏长清继续道:“此事若成,你便将这个上交朝廷,必受嘉奖。”
何离有些怔地接过晏长清递给他的折子,展开。半晌,他手腕微抖,终于跪了下来。
“大人!”
只见折子中所写,尽是表彰何离数年的实绩和功德。末尾举荐的聊聊数语,每一个字,都滚烫的直击何离的心口。
官场遗珠,贤良之吏。
这是他何离寒窗苦读数年,日思夜想最渴望得到的认可。
晏长清默默叹了一声:“所以,你不必顾虑什么,只管尽力去做便是。做好了,必然有你想要的一切。”
“所以,何大人,拜托你——”
何离俯身郑重叩首,声音微颤:“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一定!”
晏长清点点头,再不说什么,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合上了。
何离抬头,怔怔地看着晏长清在门缝里一闪而过的衣角,半晌,激动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些,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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