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为了爱情和信仰奋不顾身的样子,早已令她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人了。 “大人……” 这样一个气象恢弘、令人倾慕的人却因儿女情长和自己较劲,是穆雪最不忍见的—— 大人,我如果不只是你的家将就好了。相比快刀利刃,我更愿做炎夏时你手中清凉的纸扇,雨雪时你肩头遮雨的披风,或是你每日途径的房门前一株白色的风信子。你曾说,白色的风信子开得最慢,但是开好了会最美…… 我和她一样,都是赤羽,既入了杀孽道,就做好了接受骂名、承担后果的准备。所以,从不敢靠你太近……大人你不一样,你是能清清白白走到高处的人。你护着她,就会被连累,被嫌弃。如今这样,反而更好。 可是,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一日,若依捧着满怀凤凰花羽走到沐吟面前,笑盈盈地递过去:“送你。” 这么大一捧艳红热烈的花束,映衬得沐吟苍白的脸庞都似乎有了光采。 越过万千花羽,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百感交集,无从说起。 突然,若依竟矮身跪了下去。沐吟吓得赶忙去扶:“馨儿,你干什么?!” 若依却突然抽出手臂,那一大捧花羽便顺势落入了他的怀中。 “收了我的花,以后就是我的人——不许反悔!” 沐吟:“……” 若依掏出长命锁挂回沐吟的脖子上,道:“姨母去太平庄前,专门去北城捎给我的。那时看到这东西,知你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便不指望了。可是后来,夫人竟告诉我你已把盟约都废了——沐吟,你可真有本事!什么都敢办啊?!” 沐吟安静地笑了起来,尽管消瘦地脱了相,全身都弥漫着垂死之气,那双眉眼却依旧那么好看,永远能打动她的心:“馨儿,你知道吗?人人都说,两情相悦最是动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最美好的不必两情相悦,也不必鸳鸯成双。而是,我想要保护你,你也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人世虽大,但除了你,我又能相信谁?除了你,又有谁肯保护我、记挂我?所以,你得好起来,听到没有?不止如此,咱们以后也要像诗文里写的那样——两情相悦、鸳鸯成双,你说好不好?” 可若依却发现,他始终没应,只是笑眼望她。 小时候,沐笙也曾笑闹着要他送嫁,他也始终没应。 因为,他知道很可能会做不到…… 将死之人,何等光景! “沐吟,你说话——好不好?” “馨儿,我死以后,你一定要找个温柔的丈夫,嫁人生子,远离这些纷扰,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我答应你,不过奈何桥,不饮孟婆汤,就在桥头,等着你来。咱们一起去求阎王爷,把你我登在姻缘册上。下一辈子,少年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最好还是我早投胎一年,还大你一岁,就跟今生一样……但你不必急,慢慢地来,无论多久我都等你。”见她不安,沐吟忍着忧愁,将她轻轻揽进怀里,耳语温言了这许多话。 “沐吟,沐吟……” “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啊?人家都往南边撤,你却偏往北边闯……” 他抬起手臂,想要抚一抚她的头发,却骤然体力不支,倏地合上了眼。 “沐吟!”若依心里一惊,而后摸摸脉象尚可,才略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叫醒他——她知道,这个人已被病痛折磨了三天两夜;她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守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若依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竟发现沐吟正盯着她看呢!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包含着无限深沉的眷恋,痴痴缠缠,衷情暗藏,让人看得心里阵阵发酸。 这样一个肯为自己的痴心人,换成谁会忍心舍了去呢? 若依收拾好心情,强颜欢笑:“你醒啦?饿不饿?” 沐吟静静摇了摇头,却又似乎生怕气氛凝重,极不舍地敛回了在心上人颜上看顾流连的神光,轻轻扯了下嘴角。 若依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手贴在他的脸上试温。沐吟任由她摆弄着,眼中不免又起了情意缱绻、留恋宛转的神色。 明明是烫得厉害,她却还是笑笑,柔声道:“热度退了些,已经在好转了。” “既好转了,你快去歇歇吧。” “不用,我刚来。” 沐吟却摇头:“你未曾离开,我知道。” “我喜欢陪着你。” “我没事……” “你敢有事!”女子美目微嗔,瞪他。 沐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馨儿,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 “我陪你。即便没了同命蛊,我也会陪着你,生死都陪着你!你还要放下什么?!” “馨儿,别这样!我真后悔……” 当年尚小,尚不知太多离散,说愿同生死;如今惜别,耳闻她竟也说出这样的话,他却实在不愿了。战乱频仍,可一天天的日子谁不想活着过呢?他本想,既然她走了,他就什么都不必再牵挂。可她回来了,放着好好的安稳不要,明知落梅凶险,她还是回来了。他喜欢她在身边,喜欢看她的笑容,喜欢听她在耳畔私语。可是,他更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不论他在或不在…… 女子却只是静静地笑着。她不再跟他吵架,但永远都不会听他的话。
第25章 、千人千面 扶离村,倾颜接任羽翎将。 楚介璋代表楚家见礼。若依代表若家见礼。沐吟和燕云率羽将各部众见礼。 下属见礼,应当跪拜。 “吟儿哥哥!” 倾颜却坐不住了,冲口而出道。 沐吟抬眸,无声地望他一眼。 三年不见,那少年俨然已长成一副大人模样,自信、锐利、光彩夺目,英气逼人,。这三年里,楚介璋和燕云倾囊相授,助他带领羽将端掉了狼族安插在南疆的据点,稳住了南面的局势,避免了沐吟和云毅在北线腹背受敌的危险。三年历练,培养出了一位合格的羽翎将,能独当一面、让人依靠了。 而今,身份互调,上下有别,不可再这样唤他了。 “沐……沐统领。”在沐吟严肃的审视下,倾颜只得讷讷地改了口,却又道,“沐统领,咱们都是自己人,大家见过面就好,不必在乎这些俗礼的!” “不行。”沐吟却不容置疑地道,“今日是你接任羽将之主的日子,礼不可废。” 此一事本就办的仓促,地点偏远,时间也太赶,只来得及召集附近的暗羽卫和这些年来在太平庄和扶离村归拢的旧部。碍于北线战事,他没有调回在百里、落梅二城的羽将;碍于若依和谢慕云的关系,加之谢先生年事已高,他也并未通传药阁,只待稍后书信一封,另行请罪;又碍于羽将和青崖的关系,他也并未通知云家的人。 这些也便罢了,可他们甚至都没能回水鹭乡去跟秦叔叔报备一声…… 桩桩件件,每一桩、每一件对倾颜来说都是十足十的亏待。 倾颜知晓沐吟的心思,只得哑声,遂了他的愿。 一个骨子里那么刚健挺拔的人,就算再病,也断不肯露那颓唐之色;就算再伤,也绝不会叫旁人看轻了羽将的风骨。 可是,当他带着那么多人跪在你面前,将他们给过他的忠诚与钦服同样也给你的时候,你明知他是用心良苦,却就是一点都不想要…… “好了,好了!”倾颜一眼不错地望着沐吟,但见他起身似有一丝吃力,便再也耐不住性子,急慌慌地走过去连抱带搀地将人捞了起来。 “颜……大人,你——”沐吟无奈。 “诸事已毕,各位,本将有话要说!”倾颜却打断了他,不管不顾地道,“今日本将接任不过是权宜之策,待沐统领大好了,我便会将这位子还给他——当年家父早已有言在先,我二人一文一武,要我做他的帮手。父命勿违,天地以证,我一直都会记得!” “胡闹!”沐吟沉声怒叱,扫了一眼众人,压着火道,“你以为大家是来陪你过家家的么?你以为这个位置随随便便就能换人的吗?百年薪火,任重道远,岂可儿戏?!” “吟儿哥哥,颜儿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这样叫我?!” “……”不知怎的,倾颜竟忽地有些委屈。他不知道沐吟为什么要把一个称呼看得这么重——跟这个人相比,那些陈规俗礼、外人眼光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本以为沐吟会借这契机请谢慕云出山,可临到最后竟是连通传都没。 他可知,这轻轻巧巧的一个决定却含了他的性命啊! “颜儿,若不是眼下实在没了办法,我断不会拿这个来为难你、框住你。这东西给了你,便是你的。它不是什么值得拿来炫耀的资本,只是一种责任,甚至一种枷锁,不可儿戏,不能推搪,不得自由……” 以前,他并不理解秦叔叔为何会对自己那般愧疚,现在轮到他自己,方才明了。 这天傍晚,西西带慕芳尘来找沐吟玩耍,他却还昏昏睡着。慕芳尘执拗着不肯走,在屋子里左逛右逛,只要等他睡醒。正无聊间,小家伙忽然看到一支羽笛,便抽出来吚吚呜呜地吹起来玩儿。西西见状赶忙制止,却来不及了—— “嗯……” 沐吟微吟一声,挣扎着睁了睁眼,迷迷糊糊中瞥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老远站着,做错了事似的不敢上前。他忽然便有些心疼,沉了口气坐起来,笑着招了招手,拿起桌上的桂花糕一人塞了一块,又将盘子搁在一旁,一左一右地搂起两个可爱的小人儿逗弄哄玩。 “大哥哥,你怎么和外面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啊?”慕芳尘人小鬼大,玩熟络后更是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便撒着娇奶声奶气地问道。 “外面?外面说我什么样?”沐吟替他擦擦嘴角的糕渣,笑问。 “羽将之主,强大,神秘,不可亲近。”西西以手比剑,神气而又认真地道。 “哇!这么厉害啊?那,难道你们觉得我不是这样吗?”沐吟两手叉腰,故作威严地逗着两个孩子。 西西却也不怕,脱口便道:“当然不啊!大哥哥这么大一个人,却还跟尘儿小时候一样爱生病——这么脆弱,哪儿强啊?!而要说神秘和难以亲近,也该是那个姐姐才对!” “姐姐”?沐吟略一思忖,道,“你是说馨儿?” “嗯!”西西点点头,“大哥哥,你没发现吗?她只会跟你说话,从来都不理别人的!” 沐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喜欢她?”十多岁的孩子对感情之事懵懵懂懂,却异常聪慧敏锐,“西西很久以前听爹娘这样说过,这是真的吗?” “是嘛是嘛?大哥哥喜欢大姐姐?!是要亲亲的那种喜欢嘛?”慕芳尘才刚六岁,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听到这话,在沐吟怀里嘻嘻哈哈地蠕动着,童言无忌地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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