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忽然打开,夜幕中缓缓行出另一辆马车来,那沉香木雕花的车壁上刻着大明宫的样式,而驾车的竟是圣人身边的金吾卫沈将军。
“圣人有旨,若是六殿下仍是选了临淄,便许张贵妃与殿下一同就藩,即刻启程。”
……
城外是雨蒙蒙悲戚戚,宫中却是酒酣丝竹其乐融融。
只是瞧这四处布置得也过于喜气了些。虽说皇后重回蓬莱殿也是一件喜事,可这含元殿的布置着实古怪了些,就像是……
群臣先是被唬了一跳,紧接着搜肠刮肚半晌才终于想到一个形容:就像当年帝后大婚的喜宴,虽然喜气,却又四处透着隆重。
帝后喜宴他们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问题在于,即便是为了皇后,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
可礼部的人只是苦苦一笑,对于同僚们的疑惑不解仍旧三缄其口。
百思不得其解便罢了,今晚还有更古怪的:直到开宴前,那位为操办宫宴忙了整整一个月的礼部尚书福南音竟都没出现。
有不少动了心思想要在这位宁侯爷、宁尚书面前露露脸的臣工举目殿中——三品朝官的席上没有,公侯宗亲的席上亦不见人,而吏部人说他今日分明是不曾告假的。
另外有眼尖又大胆敢联想的便发现了,太子殿下的席上亦是空的。
不应该啊!
怎么敢呢!
这是宫宴啊……!
直到冯内侍唱出“开宴”二字,各怀心事的群臣才从思绪中回神,噤声抬头,便见圣人向来严正的面上竟带着笑意,许皇后亦是。
朝臣已经五年不曾见帝后同席了,如今见二人仍旧是那副相敬如宾的和睦模样,似乎一切都没变。
“今日设宴众卿,是为了两件朕家中的喜事,却也是国事,想拿出来与卿家们乐一乐。”
两件喜事?
还是国事?
“皇长孙今满百日,合该同庆……”
皇孙初诞,国祚方熙。
的确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只是这含元殿中的众人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先笑还是先惊,或是先问上一句,这皇长孙是从何处而来的?!
圣人似乎并不在意群臣的反应,继续道:“朕已经为其取名为怀琼……”
李怀琼,怀瑶象而佩琼。礼部拟的几个名字都甚为不错,有了福南音从旁帮衬,圣人没怎么费心,便以这个名字将阿肥上了皇室的宗谱名牒。
可此时宴上的臣工们却是快要炸开了,一张张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不容易等到圣人将话说完,这才终于敢问上一句:
“圣人,这……皇长孙究竟是何人所出?据臣等所知,太子这些年并未纳女子入东宫啊……”
未娶妻亦未纳妾,哪来的孩子?!
圣人瞥了眼那位开口的臣子,并未做什么反应,只是接过了许皇后递来的酒樽,露出了一个淡的不能再淡的笑来,
“至于第二件事,冯内侍,宣旨。”
席上众人:“……”
本以为圣人只是打定主意自说自话了,几位御史还想着一会儿要如何谏言,问清楚这位皇孙以及其生母的身份。实在不行,也能从太子身上着手。这是事关国祚的大事,如何能马虎了?自然要弄个清清楚楚。
想到此处,立刻便有臣工反应过来——
皇长孙百日宴,太子为何不在?
甚至连宁尚书也不在……
这两人间的关系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宁尚书又在东宫住了那么久,难道会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今日这宴本就是宁尚书一手操办的,难道会不知道这是为皇长孙准备的百日宴吗?
定是知道的。
定是知道太子与旁人生的孩子封了皇长孙,而自己还要为这个孩子办宴,愤然离席倒是正常;太子追去哄人也是正常;可圣人竟没有为此发怒,倒是不正常……
群臣的八卦之火来势汹汹,眼看就要燎原,正想着圣人今日这第二件喜事恐怕就是要册封皇长孙的生母了。
果不其然。
冯内侍宣旨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提过了“诞长孙”,提过了些无用的溢美之词,终于念到了“赐婚”二字。
众人一愣。
这便是正妻,是太子妃了。
看来也是个名门贵女,可惜尚未成婚便怀了孕……殿中腐儒们一面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一面却反倒更好奇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了。
一般女子闺名是不会写在圣旨之上的,众人也只能通过一个姓氏窥探一二。
心中正急着,却猛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福南音。
是名字撞了——这是众人心中头一个念头。
可惜这份圣旨也不知是谁拟的,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是哪个福南音一般,偏要在名字前面加上什么“安平侯”什么“礼部尚书”,每说一个,便在臣工们心中重重锤上一下。等到圣旨宣完,殿中听旨的众人终于都被锤愣了。
所以直到一身盛装的太子拉着同样服制的福南音的手入殿接旨时,众人依旧浑浑噩噩在想,福南音生了皇长孙?他便是太子妃了?
可他怎么能是太子妃呢?
太子妃怎么能是个男人?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荒唐事,难道圣人也糊涂了?两个男人成婚,难道要让皇家绝后吗?
可是……
可是福南音他诞下皇长孙了啊!
“赵侍郎,怎么圣旨都宣完这么久了,下头还没动静?”
礼部同僚有些不安地对赵顺才低声道——但若是仔细听,则能听出他语气中那丝可疑的跃跃欲试和期待:“按照常理,这时候御史台那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老家伙们不该开始死谏了吗?”
他们特意将含元殿的柱子擦得锃光瓦亮,就等着秦御史带人撞柱。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殿中风平浪静。
“该不会没人要反对这桩婚事吧?”
半个时辰过去后,礼部郎中亦颇有些失望地感叹。
赵顺才听了,眉心一颤,“怎么,你还想反对?”
那郎中赶忙摆手解释,“不不不,这不是太子殿下之前吩咐了下官准备好几份应对御史台进言之策,下官借鉴《兵法》挑灯夜战了多日写出了十余份来,本想着能派上用场。谁知御史台这般不中用?”
赵侍郎:“……”
……
彼时福南音正坐在李裴的太子席上,小口小口地吃着他“以权谋私”在席上备的透花糍。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李裴看到他淡粉色的舌头舔了舔白瓷勺漏的白马豆。
“……”
要命。
桌前正摆着两只红色的琉璃盏,内侍为两人倒满了暗红色的葡萄酒。兴许是方才的吃食太过黏腻,福南音端起酒盏饮了一大口下去。
李裴便是从此刻开始有些不对劲的。
他一会儿看看上首处正低头逗弄阿肥的帝后,一会儿又拿余光朝下面的群臣瞥去,看到赵顺才的时候,忽然十分不自在地抿起了唇。
“你怎么了?”
感觉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揽过自己腰间,福南音微微一愣。
“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李裴的语气也有些奇怪。
福南音越发狐疑地望着他,可此时在李裴那双眼中却只有三样东西——
红衣,美人,琉璃盏。
一切看似开始于一年前东园春宴上的阴差阳错,可李裴却知道,他与福南音的这段故事开始得比他想象中更早。
“阿音刚才喝下这杯酒,我觉得你我大抵会三年抱俩。”
“你说什……”福南音猛地惊愣住,似乎有什么难堪的记忆正破土而出。半晌后,他面色变得有几分难看。“你的意思是……这酒里有东西?”
若当真如李裴所说,这宴上的酒水出了问题,他这个礼部尚书怕是要引咎请罪了……
“此话当真?你如何知道?”
李裴见他如此紧张模样,忍笑道:“阿音叫一声‘好夫君’我便告诉你。”
“……”这便是假的了。
福南音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低声叫了句:“好夫君……”
李裴满意了,揽着福南音腰的手也不由紧了紧:“傻阿音,当然是假的。”
“……”
“不过三年抱俩是真的。”
“……”
或许连李裴都不知道,这段纠缠不清的故事是从多少年前开始的,又是如何开始的。
可那又何妨,他们至少看得到结局。
红色琉璃盏交杯共饮,一瞬间仿佛再无觥筹交错,再无丝竹乱耳,只剩两人的声音。
“我爱你,阿音。”
直至白首。
“我爱你,李裴。”
直至偕老。
(正文完)
第85章
赐婚圣旨下了多日, 尚沉浸在震惊犹疑中的大臣们才渐渐反应过来——那是关国祚,重要程度足以令朝堂吵上半个月的太子妃,日后的国母人选, 竟就被圣人一道圣旨不由分说地给定下来了!
而那个人,又是福南音!
前一段时间的朝会上他们还想过,继礼部尚书和安平侯之后, 这位宁家的后人还会有如何际遇;即便他与太子那些风月情·事众人嘴上不提但心里门清, 却如何也想不到圣人肯让一个男子嫁入皇家, 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纵然是能生育的男子,到底也是男子啊……
从前只听说圣人因为与宁胥曾经在弘文馆的同窗之谊对其子偏疼有加, 可宁胥当初不过是伴读罢了,若只是为此,圣人对福南音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了。
这道圣旨实在是打了百官个措手不及,宫宴上没来记得说的话,之后几日皆被写在奏章之中,雪片般纷纷落入政事堂之中。
而巧的是,那几日宁尚书颇为勤勉,偏偏便去坐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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