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高兴:“可惜,你的名字,我写着写着却忘了。” 卫荀倚着桌子站在那里,也不搭话,然而唇角,却是轻轻勾了一下。 …… 姜鸢想着宝儿明天就要走了,所以今晚上,她做了一桌子的拿手菜,莫说卫荀,就连他带来的那两个仆人都跟着有口福。 而卫荀此人,其实平常并不重口腹之欲的,一日三餐,不管饭菜有多别致美味,他只要微有饱腹之意,便不会再多动一筷。 可今天在姜鸢家,不知是不是农家饭菜格外新鲜的缘故,所以,不管夹多夹少,反正是桌上的每道菜,他都一一尝过了。 不过,他最为钟情的,仿佛是姜鸢做的桂花糕,不觉间,这已经是他拈起的第三块儿了。 这桂花糕,原是宝儿见了姜鸢上午卖剩下的几块儿,嚷着要吃的,因想着人多,姜鸢索性又蒸了些新的,不想,倒合了卫荀的口味。 宝儿见卫荀一直吃着桂花糕,好奇问道:“爹,你很喜欢桂花糕吗?” 卫荀道:“不,所有糕点于我,半块就够了。” 宝儿听到卫荀自相矛盾的话,开始的时候,他眼里有些疑惑,接着眼珠子咕噜一转,恍然大悟了似的。 “我知道了,爹以前不喜欢桂花糕的,不过娘做的桂花糕太好吃了,爹尝了,就喜欢了。” 卫荀笑道:“你说的不全对,不过倒也可以这么说。” 宝儿又不懂了:“爹,什么意思?” 姜鸢也被卫荀的话挑起了兴趣,凝神细听。 卫荀对宝儿解释道:“你娘做的桂花糕,不只好吃这么简单,而是很特别的味道,我便是在细品这桂花糕的味道。” 姜鸢忍不住发问:“卫公子,什么特别的味道?” 卫荀拈着手中未吃完的糕点,道:“姑娘做的桂花糕,口感细腻丰富,仔细一品,竟有七|八种味道之多,这还不特别吗?” 八种味道? 姜鸢当下就愣住了,不过一个做法简单的桂花糕,顶天了也就三四种味道,他是怎么品出八种味道来的? 姜鸢不信,亲自拿了一块儿,嚼在口中细品,可品来品去,也只是有米粉、面粉的软糯味道,桂花的香味,还有蜜糖的甜味。 姜鸢放下桂花糕,实在好奇:“不知道你品出了哪八种味道?” “这个嘛……” 卫荀手抵着下巴,有些为难的样子:“品是能品出来这么多的,可若要一一说清楚讲明白,却有些难了。” “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只可领会,却难分说吧。” 真的吗?姜鸢半信半疑,却也不好再追问。 吃过晚饭,锅碗盆碟收拾停当,姜鸢又开始替宝儿收拾明天走时带的包袱。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三身衣服、两双鞋子,路上够换就行了,等他回了京中的家,哪里还会再穿得着? 姜鸢找出一块方布,裹了衣服和鞋子,坐着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带的。 突然,她“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竟差点忘了那镯子!” 说着,她起身走到一口木箱旁,将箱盖掀开,从箱底取出个匣子来。 又开了木匣子,见匣中软布上静静躺着三只手镯,两小一大,两金一玉。 她拿出两只小金镯,放到包袱上,又将那只玉镯也取出,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看,看着看着,她眼中慢慢氤氲起一层水汽。 “水牛哥,五年了,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镯子,本是水牛哥出去做工,攒了十两银子,买来给她的。 她至今仍记得,那天,水牛哥献宝似的掏出镯子递给她,并告诉她,玉器店的掌柜说,鉴别玉质的方法,就是将两玉相碰,发出的声音越清透,说明玉质越好。他说他试过了,这对玉镯相碰的声音特别好听,定是好玉。 她却责怪水牛哥乱花钱,还嗔他道:“那掌柜的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 水牛哥一句话也不反驳,红着脸捉了她的手,将玉镯推到她的手腕上,说:“你手腕真白,戴这镯子真好看。” 她也红了面颊,伸手就把镯子褪下了,对水牛哥道:“得,你是买了个祖宗回来呀,我要干活的,哪敢戴这宝贝疙瘩,不仅不敢戴,还得供着它,生怕它磕了摔了。” 水牛哥吞吞吐吐:“那你成亲那天一定戴着它。” 可是,他们还没等来成亲的那天,他就先被抓去修皇陵了,五年杳无音信,她的水牛哥,还好吗? 离别 第二天,姜鸢天微亮就起来做了饭,好让宝儿和卫荀吃了早动身。 吃过饭,姜鸢把包袱和那对小金镯交到卫荀手中:“包袱里的衣服和鞋子让宝儿路上换,还有这对小镯子,你也收好。” 卫荀接过镯子,讶异道:“这对镯子,你竟还留着?那宝儿平日吃穿上学堂,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供得起的?” 姜鸢回他:“我养不养的起宝儿不在于有没有这对镯子,人只要勤快肯干活,哪愁没钱花的?” 她道:“收好吧,这镯子宝儿月里就开始戴着,想来应该是意义不凡,十分贵重的。” 卫荀道:“就是对寻常手镯而已,没什么金贵的,不过倒是我母亲的一番心意。” “我母亲听人说‘月里缠金,平安随身’,她很是相信,这镯子就是我小时候她买给我戴的,后来又给了宝儿戴。” 原来是这样。 姜鸢现在细想起来,幸好这镯子她当初没有卖掉换钱。 一来有宝儿阿婆的这层心意在,卖了终究是不好的。二来,若真换了钱,就算这些钱还是全部用到宝儿的身上,可她这个抚养宝儿的人,他们一家子口中的所谓恩人,最后在他们眼中,却恐怕会逃不过贪钱慕财之嫌。 当初,宝儿两岁时,出了水痘,高烧不退,送到县城的医馆住了十来天,急着要用钱的时候,她是真的拿出了这对金镯子想要卖掉的,不过转念一想,万一宝儿家大人们被害,这对镯子就是他们留给宝儿的唯一牵念,姜鸢遂忍了忍,压下卖了它的念头。 如今,这镯子物归原主,她对他们一家子,真算是仁至义尽了。 送卫荀和宝儿到大门口,姜鸢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倒不是觉得养孩子太累,厌了宝儿,相反,娘离世水牛哥远走这些年,有宝儿和她相依相伴,她其实是很开心的,可就算开心,她也不希望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 她希望宝儿能和他的家人团聚,而她自己,也回到从前那样简单平常的日子,她还作她的待嫁之女,等着她的水牛哥回村子,回来和她成亲生子。 所以,能亲手把宝儿完完整整、白白嫩嫩的交还到他家人手里,她属实觉得松了口气。 想到他这一走,自此就是山长水远,再见恐怕无期,她正要说几句离别之语。 却听卫荀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姜姑娘,你……” 他忽顿住,未尽的话和余音生生压回了喉咙里。 姜鸢问:“怎么?卫公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卫荀却摇了摇头:“嗯……没有。” 说完,他将手中包袱递给仆人,对宝儿道:“宝儿,我们这一走,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娘,和你娘好好道声别吧。” 宝儿瞅着姜鸢,眼底微湿,执意相问:“娘,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和他们一起走?这是什么话?她虽然养了他五年,他叫她一声娘,两人占了个母子情分,可要真论起来,却是不沾亲也不带故的,她和他们一起走做什么? “宝儿,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是待在自己家里。” “好了,你不想早点回去,看看你的家,见见你别的家人吗?听话,快上车吧。”姜鸢柔声催促。 卫荀也弯下身子:“宝儿,走吧,我抱你上车。” 看着卫荀伸出的双手,宝儿却将身子一躲,转身一把抱住姜鸢:“娘,我不走了,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只要娘。” 啊?不走了?怎么突然又不走了?对于小孩子的反复无常,姜鸢和卫荀都愣住了。 甚至,当宝儿紧紧抱住她说“不走”的时候,姜鸢心里头只一个想法,“这孩子,既认回了家人,却有家说不回,这样缠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姜鸢是个明白人,别看宝儿家人现在认她是个恩人,可若宝儿的人或者心从她这里带不回去了,且瞧瞧看,哪怕是万般恩情,也会被人抛诸脑后,她反会遭宝儿家人埋怨的。 想到这里,姜鸢瞥了身边的卫荀两眼,却见卫荀黑眸沉沉,也正看向自己,似有难言之语。 姜鸢忙垂了眼,一时也瞧不懂卫荀是否因宝儿的话而埋怨上自己。 她心里“啧”了一声,有些发愁的蹲下身,想劝劝宝儿,可对上宝儿那双单纯依赖的眼眸,她突然又不知道该劝些什么了。 最后,她只能来一句:“别胡说,我抱你上车,好吗?” 她问是问了,却也没征得宝儿的同意呢,就把他抱了起来,走到马车旁,想把他放到马车上。 宝儿扒着姜鸢的脖子不松手,急了眼似的哭嚷道:“娘,你干什么,你不要放开我,我不走,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娘!” 他这样闹,姜鸢怕他摔着,也不敢真的撒手,且姜鸢知道,以宝儿的性格,若她坚持把他往车上放,他势必会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的。 姜鸢想,“这可怎么了得,这孩子硬是送不走了该怎么办好呢?” “姜姑娘,姑娘的大恩,我们还未报答一二,且我看宝儿又这么不愿离开你,所以也想问上一句,你……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回京吗?”借着宝儿的闹腾,终于,卫荀问了一直想要问出口的话。 宝儿不是已经问过了吗?他怎么还问,她当然不愿意,姜鸢想都没想就要再张口拒绝,可话到嘴边时,不知怎么的,脑中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她当即把话压下,真的抱着宝儿考虑了起来。 没错,水牛哥就是被抓去京都修皇陵了,且一走五年,至今没个音信。姜鸢是想着,或许,她可以和宝儿他们一起去京都,去寻寻水牛哥。 且等到了京都,宝儿见到了家人,见到了他的亲娘,相处几日,对她的依赖自然就淡了,到时,不管她找不找的到水牛哥,反正她回来的时候,宝儿应该不会像今天这样哭哭啼啼的了。 她该去京都吗?姜鸢犹豫着。 想了一会儿,她牙齿猛咬了下下唇,定了决心似的。 去!以前是她太笨了,只知道在家苦等着,竟没有想过去寻寻水牛哥。眼下,这分明就是个好机会呀,为什么不去呢? 她再这么坐在家里干等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偏水牛哥走的时候,抓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等着他回来,等他回来他们就成亲。她既点头答应了水牛哥,自然会重诺的,不等来水牛哥的消息,她断不会先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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