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梁锦换了衣裳,带着东逞,与傅成和余家兄弟在城外相见,几位好友特意约他,想让他外出散散心。
几人在草里走着,这里是大明河的下游,两岸排着抽了芽的垂柳,风一吹,就跟美人满头的青丝一样的摆动,河里还有村民架着竹排在打渔。
倏地,余岳风打头一个开了口:“此事实不能扭转乾坤,过两日就大婚了,梁兄还是看开些罢。”话如此说,他心里却了然,这婚事要放自己头上,兴许还不如梁锦呢。
梁锦苦笑两声:“自打这婚事订下来,我父亲这些时日都不曾骂过我,我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余岳阳不合时宜的插了句嘴:“既如此,不如我们今天去白玉楼耍耍?”说完不大好意思的看看众人。
白玉楼是什么地方?是大京最有名的青楼妓馆!满是美艳的女子男倌,往常这几人,时常往那里跑,近些日子因着梁锦的事倒是没大去。
傅成平时话就不多,只笑着附和几句:“不若去罢,往后大家成婚的成婚,科考的科考,只怕去的机会也少了。”
几人到了白玉楼时,还透着些鸦昏,白玉楼门口刚点上灯笼,晦暗不明的,颇有点人约黄昏的美感。
小二瞧见了四人,忙跑堂里叫老鸨,老鸨出来迎,是个蓄着须的中年男人:“给梁公子请安!傅公子!余家两位公子!贵人事忙,可有一月没来啦~”
哈着腰把人往楼上雅间请:“还是翠墨居,每日都给几位留着呢,过了时辰才敢让别人进。”
这小花厅霍大一张八仙桌,上好的黄花梨。几人落坐后,立马有小二上了东西,几样精细的果子,里头有梁锦最喜欢吃的灯盏糕。
老鸨乐呵呵的,拱着手:“还给梁公子叫十里河来?这姑娘新学了好些曲子,天天等着公子来好唱给公子听呢。”又朝余岳阳说:“小余公子,给您叫一个新来的姑娘,刚□□好了,最会喝酒!”
余岳阳酒量不好,又非喜欢跟人争个高低,每次来,一定要叫能喝的姑娘作陪,几个人猜拳行令,喝到后头不行了,都是人姑娘替他喝……
梁锦没出声,边上傅成悠悠端起碗茶,瞅着余岳阳那摩拳擦掌的样子有些玩味。老鸨赶紧退下,再上来时,身后跟着几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穿红着绿十分好看,其中就有十里河。
她抱着个琵琶,款款的往梁锦身边一坐:“公子今儿想听什么?”
“你随便唱罢。”梁锦端着酒杯自饮,手撑在桌上,满腹愁肠,十里河瞧出来了,指尖一拨弦,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唱:“月牙儿挂着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若听姐儿唱予君呀,只看今朝杯中酒……”
听得梁锦释然一笑,从前来,他只叫十里河作陪,不大愿意换人,十里河唱曲好听,最知道他的脾性,从不胡乱说话。
余岳阳原来笑话过他,说没想到他竟是个情种。
第4章
迎亲
小花厅里婉转悠扬的唱着小曲儿,琵琶弹得娓娓动听,几个人交杯换盏,热闹非常,梁锦须臾间就将那烦心的事忘了。
“梁兄?你上哪儿去?”余岳风见梁锦起身,急忙问他。
“有些喝多了,到院里散散酒气,片刻就回。”
十里河预备扶他下去,却让梁锦摆手着回绝了,负着手,下楼往院子里去。一路上,莺莺燕燕,脂粉裙钗,好风流的所在。
初春夜里,还有些凉,满园的梨花,被夜风搅动,青楼做的是夜里的生意,点了整院子的灯,照着那些花瓣流光飞舞。梁锦打了个冷颤,一晃眼瞧见那边亭子里,六七个人。一个三十上下的老爷正狭着一个羸弱的男倌吃嘴儿。
老爷看着是个标准的老爷,锦衣华服罩在肥硕的身子上,肚子大得顶着桌沿儿,而男倌,自然是有几分相貌的,就是盈盈弱弱的不似个男子,单薄的皮肉贴在一副架子上,也不似女子一般丰腴,怪里怪气的。
这画面从前来这儿也经常见着,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倏忽之间让梁锦不自在,他想着,不知那个何四,是不是也像这样涂脂抹粉,娇柔做作。但他到底不似寻常的纨绔公子,家中爷爷父亲都在朝为官且位极人臣,怕被人握着把柄,故不爱寻衅滋事,只愤愤然转身快步离去。说愤,又有些臊,仿佛那亭子里没有廉耻的人是他自己。
连招呼都没向楼上几位打,梁锦就带着东逞回了府。
心里堵闷得很,回房躺在床上,手拖着后颈,盯着帐顶出神。华浓闻着这一身酒气脂粉气,忙着吩咐人烧水进来为他沐浴。
正准备睡时,梁慕白过来了,只带着个贴身的小丫鬟,恭顺有礼的站在梁锦的床前,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东西道:“哥哥大婚,妹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看天越来越暖,所以给哥哥做了一件衣衫,哥哥不要嫌弃。”
梁锦摸了摸,料子上好,绣工也好。交给华浓收下去,亲自送梁慕白到门口。看前头有丫鬟替她打着灯笼,廊上也悬着灯,才放心下来。
如今梁府上下,换尽了红灯笼,府邸大大小小的门头上都扎了红绸巾,张灯结彩的。络绎不绝的亲友朋客,近几日都直闹到三更天才静下来。
亲戚往来送礼有老夫人他们,外边的宾客应酬有爷爷和父亲,梁锦只安静的,无所事事的等着做他的新郎官。
梁锦偶尔觉得,这一切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这不是他的婚事,他即将要亲自骑马去迎的那个也不是他的新娘子,不管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像只是一个陌路人。
他像祭祀时香案上的那只烤乳猪,众目睽睽之下油光水滑,却没有生命,他的价值只是完成这一场重大的典礼。
梁锦也曾经十五六岁时想象过自己的妻子,应该是像华浓一样温顺无微不至,但比她要秀丽许多。像白玉楼里的姑娘那么风情动人,却要比她们端庄得体。这想象最后具体幻化成了傅成妹妹的样子,因为那时两家都说,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
其实梁锦只在年幼时见过她,那时候大京城里,有孩童的官爵之家不太在意领着孩子们一起去踏青,去拜神。小孩子们哥哥妹妹的玩在一处,傅家的小丫头像个娃娃,软软糯糯的,大了以后想来,总是一个小女娃的样子,也不似他的妻子。
新郎官梁锦打头骑着马,马由东逞牵着。后头跟着一队长长的迎亲队伍,喜庆的颜色占满了街。
道路两旁拥挤着人流,叽叽喳喳的议论着,都是来看这新奇的婚事,有小户人家的少女,戴着长帷帽,站在人群后头观望着,特地来看这个名满大京的少年郎。
梁锦端坐在马上,风采翩翩,清新俊逸。看得少女们帷帽里的脸泛起桃色。
队伍两边有嬷嬷跟着,不时给人群里散些散碎铜钱和糖果,几个调皮不怕生的孩童,一直跟着队伍走到何府。
何家门口迎着的是何府管家,领着一队婆子小厮门,两个嫡子并一个庶子都站在门外,是何须问的几个兄长。
梁锦见过那两个嫡子,长子何长安,次子何长君。从前年幼启蒙时,曾一起读过两年书。
何长安殷情的拱拱手:“实难想到如今和梁贤弟结亲,缘分二字真是不可言说啊!”
梁锦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只拱手回礼,未答他话。他自小是由人恭维着长大的,最看不惯的就是巴结的人,倒是那个庶子,只有礼寒暄,并不过分献媚。
何长安有些尴尬,管家只好圆滑着上来化解,说了好些吉祥话,领着梁锦进门。
何家与梁府相比,就有些显得小门小户了,府邸不够大,人口也不如梁府多。
绕过花园,就到了正厅。何从抚与许氏,穿得十分隆重的坐在上面,老太爷和老夫人坐在次坐上。上边许氏看着梁锦,想起梁家地位,又想着抬来的那些聘礼,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婿给岳父岳母请安,原岳父岳母身……”梁锦往堂上鞠躬,礼数周全,心里并没有几分敬重。
“哎~哎~姑爷快起来!姑爷有心了~”许氏急不可耐的虚扶他,心想原先听说这姑爷仪表堂堂,却不思进取沉迷烟花,如今一见,哪里是仪表堂堂,周深气度跟天上的神仙一样。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室,就算将来考不起功名,那也是大京一等一的人物,想着就十二分的痛心。
边上何从抚看夫人失了礼数,假咳了几声。他本想与梁锦多说些亲近的话,可一看他,挺胸抬头目中无人的态度,只好冠冕堂皇的说几句客气话便罢。
何从抚客套着,梁锦趁机打量着何家一干人。何家老太太,干瘦如柴,脸上的皮肤层层叠叠的耷拉着,因此连胭脂都推不开,挂在脸颊上两团十分可笑,眼睛抠搂下去,戴着满头的金钗珠环,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阳光都被淹没了,死气沉沉的,叫人看着不舒服。要不是她也跟着说了几句话,梁锦都要以为是从棺材里现把她抬出来的。
何老太爷两个眼珠子凸出来,呆愣的目视前方,也不和梁锦说话,梁锦猜他是年纪大了,恐有些痴傻。
那头嬷嬷已经把穿着喜服的何须问扶出来了,身后跟着个丫鬟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无甚表情的在后头走着。
何须问规规矩矩的叠着手在胸前,高出身边的女人们一大截,穿得浑身通红,喜服的样式与通常男子喜服差不多,但却绣了两个交叠的比翼鸟,脚上穿着的也是女子样式的绣花鞋,头上盖着红盖头,用金线绣了一对儿鸳鸯,看不见长什么样子。
想是何家遵照圣上说的“按女子之礼”来办的这身行头,显得不伦不类,似个唱曲儿的丑角儿。梁锦心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的妖魔鬼怪!
领着何须问行了礼,拜别了何家双亲,出府领着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按来时路回梁府去。
到了梁府门前何须问下了换了辆轿乘,由八人抬着。与梁锦在傅成、余家兄弟并几个世家公子簇拥下,一路往梁府正厅去。
何须问的花轿走在后头,跟着两个他的陪嫁丫鬟,无所事自然不必说,还有个叫长生的十七八岁伶伶俐俐的丫鬟。
拜会了父母,行了礼。梁家长辈在外待客,一行人又往梁锦院里去,梁锦跟走马观灯似的忙,该笑时笑,该说时说。
何须问坐在轿里颠簸,虽闷闷的有些不透气,他却不曾挑起盖头的一个角来喘喘。他心头算计着,走过多少亭台楼阁,多少舞榭亭台,拐了几个弯儿,穿过几许影壁和垂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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