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废太子骄奢淫逸,可鲜少还有人还记得当年一枪挑了敌方将领头颅的少年将军,鲜少有人记得奉旨赈灾的钦差大臣,鲜少有人记得那曾在文华殿为文武百官讲学的太子爷…… 陆玺以为这一觉会一直睡下去,睡到他记不清往事才会清醒。 但可惜的是,他的梦境被磨人的敲门声敲碎了。 为什么说敲门声磨人,声音不大,但是断断续续地不停歇。一会儿急促一点,一会儿又停了下来,但是当陆玺以为已经停止的时候再次敲了起来 陆玺:“……” 他随意地拢了拢衣服,他从小的教养做不来大声叫喊的事情,但当他一边往外走敲门声依然不停歇时,陆玺的火气便一下子就窜上了头。 陆玺不耐烦地拉开门:“你——” 他愣住了,敲门的人也愣住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来人“噗通”一声突然跪了下来:“风鸢终于见到殿下了。” 陆玺的剑眉高高扬起,突然眼中冒出了火气,他越过跪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殿下,您去哪?您是不是……真的不要风鸢了?” “哭什么?”陆玺因为腿被抱住了,只得停住了脚步。见风鸢抱着自己衣角哭得稀里哗啦的。陆玺抿了抿唇,将风鸢拉起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孤要找老六算账!” “为、为何?” “啧,你无须管这些。” “殿下!”风鸢鼓起勇气抱住陆玺的手臂,“是奴才央求六殿下让奴才可以殉葬的。” 陆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低头凝视着风鸢,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大手放在了风鸢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孤从未下过让你殉葬的命令。” “奴才知道……所以殿下是真的不要风鸢了吗?”风鸢抽了抽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睫。 陆玺张开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抚摸着风鸢的脑袋。 *** “殿下。”风鸢笑眯眯地推门而入,看着坐在树下看书的陆玺,“刚刚白无常大人给了奴才一朵彼岸花,说是入菜好吃。” 陆玺眉眼慵懒,翻着书页时眉间的戾气比起最初散了不少:“说了让你不用自称奴才了,孤改不过来,你也改不过来?” 风鸢吐了吐舌头,看着篮子里艳丽夺目的彼岸花,琢磨着等等该怎么吃这朵花。 陆玺看着风鸢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苦涩。 明明年纪不大,性子也不定。却偏偏从苦寂的咸熙宫一路陪着自己,现在又追到了没有人气的酆都城。他们身上没有官职,平日里也不能出酆都城。而且自己脾气也不好,平日懒于与别人打交道,无形中也委屈了只知道围着自己转的风鸢。 陆玺将书卷一扔,跟着风鸢进了厨房。 “殿下怎么进来了?”风鸢正在切菜。 “想你了。”陆玺伸手扶住了风鸢的腰。 殿下怎么突然就……风鸢红了耳朵,手一抖差点切到了自己的手指。 “从前没能陪过你。”陆玺仿佛突然之间打开了话匣子,“现在想多陪陪你。” 风鸢却摇了摇头:“风鸢又不觉得委屈,而且风鸢与殿下比寻常人与殿下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陆玺沉默了,风鸢之所以会被自己注意到。是因为自己在最暴躁的时候,只有这个小太监愿意陪着自己。自己被废位,也只有他第一个跟着自己走进了咸熙宫。 陆玺太明白自己了,他从小就被教育如何为君,如何治国。他这些都做得很好,也从来不会耽于儿女情长。如若不是最后的一段时光不得不困于咸熙宫无所事事,他恐怕也不会对风鸢有多上心。 就是明白,所以才替风鸢不值。 之后的日子,风鸢过得宛如在云端,但是一颗心却又惴惴不安。 “风鸢,孤记得你说过,你是因为被抄家才进宫为侍的?” “嗯。”风鸢半趴在陆玺的身上,发丝还湿漉漉的黏在额头,“我进宫的时候还很小,其实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那你还记得你家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我就记得爷爷打我手板,可凶了,背不出书可是要跪宗祠的。”风鸢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他靠在陆玺的肩头,吃吃地笑道,“殿下无需惦记那些事,我们都到了地府,过去的便过去了。” 打手板……跪宗祠…… 联想起风鸢一举一动的规矩,陆玺想起了一个人。 大学士风秋成。 “风……是你的本姓?” 风鸢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小时候我还有一块玉佩,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爷爷说不准弄丢。”他声音顿了顿低了几分,“……不过进宫后被打碎了。” “被谁?为什么?” “因为宫人行走不能发出声响的,被谁我已经忘记了,都多久的事了。”风鸢贪凉不肯盖被,整个人就这样扒在陆玺的身上,小嘴不停歇地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 陆玺没有再追问下去,手轻轻地拍着风鸢汗津津的光滑脊背。 …… “殿下这几日神神秘秘的。”风鸢从后背圈住了陆玺的脖子,从他的肩头探出了一个脑袋。和陆玺这些年的相处,风鸢的胆子也大了几分,干着从前窃伺太子行踪之事。 陆玺有些好笑,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吹了吹白玉璧上的玉屑:“来,孤给你带上。” “什么?” “喜欢吗?”陆玺撩起他的发丝,将手中拴着红绳的玉佩带在了他白皙的脖颈上。 风鸢看着玉佩上的刻字——风鸢。 “嗯?喜欢吗?”陆玺其实生平第一次忐忑了起来,他记得风秋成的篆刻是朝中一绝,只可惜后来被卷入了叛乱中…… 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艺能不能入了小家伙的眼。 风鸢迟迟没有抬头,直到陆玺再次发问,他才猛地扑进了陆玺的怀中,泪水已经决堤了。 陆玺没有再问他喜不喜欢,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脑袋,说道:“背面还有。” 风鸢泪眼朦胧地翻到了玉佩的背面,便看见了玉佩的后面印上了陆玺的私印。 “殿下……” 风鸢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一日他在陆玺怀中似乎哭干了前面所有岁月的眼泪。 *** “你想好了?”判官看着再次踏进阎王殿的陆玺,“舍得?” “不舍得又如何?”陆玺淡漠的眼珠中划过一抹挣扎,但随后恢复了平静。 “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人宁可在酆都城和爱人一起魂飞魄散,都不愿意走轮回之路。” 陆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判官便知道,陆玺踏进阎王殿时便已经做出抉择。沉浮朝堂三十余载的前太子,一旦做出决定便是连皇上也难以更改。 “你说过,孤之所以不会那么轻易消散,是因为孤身上负有龙气。” 判官点点头:“嗯,小风鸢能在酆都停留这么久,已经实属难得了。” “风鸢当真不能成为鬼差?”陆玺知道这是风鸢能留在酆都城唯一的路径。 “做鬼差之人须五行俱全,风鸢……阴阳失衡,真做了鬼差,立刻就会被厉鬼分食。” 陆玺知道判官的意思,想到这一层面,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怎么能忍心风鸢这一辈子都这样残缺地走下去呢? 既然做出了抉择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陆玺挑起嘴角:“那便将孤的龙气分予他一半,你给他安排个好人家,孤陪他一起轮回之路。” 在陆玺离开的时候,判官唤住了他:“我以为你已经不眷恋人世了,为什么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其实你也可以在酆都等着他,人的一辈子很短暂的。” “孤不眷恋,可孤不舍得风鸢连外面的天空都没有好好看过。孤若不跟着入轮回之路,万一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一直没有开口的阎王突然道:“若你下辈子还投在帝王家?” “那便斗吧,谁怕谁呢?”陆玺一哂,他信步走出阎王殿,他的背影和当初赤手空拳走向羽林卫时的背影重合了。 决绝而又洒脱。 他还得去哄自家爱哭的小哭包,真把自己决定告诉他,又不知道该哭湿自己多少件衣服了。 ———— *“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家。”最早是由南朝的一位王爷刘子鸾临终前所说,因为他备受宋孝武帝宠爱,又被议储。而后被登基的兄长所杀,死的时候年仅十岁。 中元节特别番外【中】 “先生,到了。” “嗯。”陆玺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鹰眸,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半个小时后来接我。” “好的先生。”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陆玺走向图书馆的背影,暗诽自己这位老板也是个怪人。有那么多钱做什么不好?非要给这所学校的历史系捐了一栋教学楼。司机按照陆玺来图书馆的频率和每次借走的厚厚的书,他怀疑陆玺是不是就是为了获得一张图书馆svip借阅卡。 其实真相和司机所想所差无几,陆玺看着抄在纸条上的书号,走到了对应的书架。 《平武廿年记》。 陆玺找到了自己想借的其中一本书,伸手捏住书脊想将书抽出来时,另一只白皙的手指抵住了书脊。 不是从旁边,而是从自己身前。 陆玺沉默了,这个男孩为什么个子会这么小?一点没有反省自己高得异于常人。 他腹诽的男孩此时也仰起头,压低嗓音轻声道:“这位先生,我先来的。” “可这是我先拿到的。” 男孩竟然就这样脸红了,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不舍得放弃这本他等了好几个星期的书,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够不到而已!” 够不到…… 陆玺低头看了一眼他努力踮起来的脚尖,突然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他的视线落在了男孩放在另一旁的书,挑起了眉梢:“要我把这本书让给你也可以。”说话间,他便将那本《平武廿年记》抽了出来,在男孩恼怒的目光中,握在了手上,“你把那本书给我,我就把这本让给你。” 男孩愣了一秒,看向自己放在一旁准备借的书,脸上闪过了一丝挣扎。 陆玺倒是觉得挺有趣,他本以为男孩跟自己抢书不过是少年意气的不甘心罢了,但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倒是觉得他可能真的对大昱朝的历史很感兴趣。 “怎么样?不亏吧?”陆玺嘴角一挑,“我用大昱朝最辉煌的二十年来换一个废太子传记,怎么看你都很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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