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拿捏着强调:“那也不是你涉险的理由……” “皇上若是出了事,便在地府等等奴才,奴才会去找您的。”沈言打断了他的话,淡定道,仿佛口中言的不是生死,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 陆渊哑然。 “陆渊,你我相识已近三十载,相知相惜已十数载。你我之间,早已分不清你我,你若生病,我也难受,你若遇险,我更是恨不得已身代受。”沈言掏出那枚陆渊赐予他的御印,“这手字,这个印,我已经不会再推拒,因为我知陛下信我。”他牵着陆渊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这颗心,这条命,难道陛下还不肯受?” “我知道陛下抹不开面子,可所有人现在都说陛下英勇睿智。也只有我觉得陛下此举冒险,奴才说一说,念一念,陛下真的无须如此介怀。”沈言的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如何不知这几日陆渊的拿腔作调,皆是因为不好意思。 陆渊抿了抿唇,最后一甩袍袖,嘟囔了一声:“怎么不让你训了?再不听话连小妾都有了,我敢吗?” 沈言笑着追了上去,声音越来越小:“好好好,只有要一个正房……” “殿下?”门口的太监轻声道,“可要奴才去通传一声?” 陆兼看了一眼手中的抱着的还未批好的奏折,叹了一口气。本来他应该生气的,气父皇想把这江山扔给自己。可他听见了殿内细碎的言语,突然间心底一酸,眼底也有些湿意。 说到底,高处不胜寒,父皇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知心人而已,想要的也不过是过过普通人的生活,看看从前错过的美景,感受着寻常百姓的快乐。 父皇给大昱的已经足够多,他们又如何能要求更多? “别打扰他们,孤先回东宫了。” “是。”守门的太监看着太子的背影,莫名地觉得那道杏黄背影有些孤寂。 随后他又摇头驱散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那可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皇上,想要什么没有?怎么会寂寞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殊不知,从先祖到先皇,从皇上再到太子,那道背影穿越了时空悄悄地重合了。 高处不胜寒,未达峰顶,先觉寒意。 ———— *子规:杜鹃,会在别的鸟巢中下蛋,让别的鸟帮自己养孩子。鸠占鹊巢就是指代这个。 一八九、后史载 平武二十年春,平武帝平定规王之乱,收回规王封地,至此,大昱再无封地王。 平武二十年夏,平武帝突染重疾,太医称时日无多。 平武二十年秋,平武帝昭告天下,身后传皇位于太子陆兼。 平武二十年秋末,平武帝因病驾崩,皇太子陆兼继位,史称仁顺帝。 平武朝二十年间,平武帝征柔然,变科举,改土制,废藩王,修律法……在位时间虽不算长,但却是最为勤政的帝王之一。 后史亦有载,平顺年间被后世合称为大昱中兴。 当然,平武帝还有最为野史所津津乐道的两件事,一是平武朝宦官权利达到大昱顶峰,但意外的是这位掌印大太监沈言并未留下太多笔墨,更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擅权专权。另一件则是,据史料记载,平武帝身体康健样貌俊朗,可自平武四年始,后宫再无所出,到了平武朝后期更是停止选秀,后位空悬,后宫空虚。 有人说这证明了平武帝不好女色,勤政爱民。可也有人悄悄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平武帝荒废后宫是否和这位权倾朝野的沈公公有关? 可猜测终究是猜测,每当有人提出这一观点,总有人反驳道:“当时还是太子的仁顺帝与平武帝感情甚笃,若平武帝独宠一宦官,父子间如何能够没有嫌隙?” 更何况,据记载,这位仁顺帝对这位掌印大太监亦是敬佩有加。所以这样的猜测最终还是与平武帝为何突患重病同时成为了平武朝未解之谜,大批的学者对探究这些真相乐此不疲。 而那时候已经改头换面的陆渊对此只是微微一哂,旋即牵住了沈言的手,青史功名皆虚幻,唯有眼前人为真。 一九零、临别言 伴随着最后一声钟鼓声,整个皇宫再次恢复了安宁。 身着明黄衮服的青年,龙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他缓缓地推开了河清殿。 “陛下。” “嗯。” “陛下还是决定要入主河清殿了吗?”尹公公在一旁问道。 青年摇了摇头:“孤……朕就是有些想父皇和总管了,这河清殿朕要是住了,万一有一日父皇他们想回家看看,该睡何处?” 尹公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向青年的目光既是欣慰亦是不忍。青年就像是目送父母远游的孩子,总想等着他们回家,惦记他们手中的礼物,哪怕他明应该知道这两人是不会再回来了。 “尹公公,你说……朕是不是该去看看?万一……” 尹公公哑然,此事他如何能做得了主?这想着该如何回答,门口传来了清脆的声音:“当然得去。” “明绾……” 身着金凤礼服的新上任的皇后莞尔一笑,踏进河清殿走向新帝,伸手解了他的冕冠:“陛下快去吧,说不定他们还未走远。” 陆兼闭了闭眼睛,再一睁开,一扫眼中的彷徨之色。他跑出了河清殿,就像小时候那样,只不过那时候他想奔跑得趁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而如此,他已经成为了这座皇宫的新主人。 而宫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一架马车。 当陆兼赶到时,便看见坐在马车上马上就要离开的二人背影:“父——” 当那人扭头,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陆兼把哽咽咽了下去:“父亲,总管。” 那两人相视一笑,冲陆兼挥了挥手。就像先皇为陆渊做的那些事,陆渊同样也为陆兼铺设了一条盛世之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再不放心,以后的大昱也是陆兼的天下了。 “回去吧。”高大一些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右手的马鞭甩了起来。 陆兼抽了抽鼻子,看着两人缓缓离去。他们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陆兼前二十年的时光,父皇的殷殷教导,晖南之行难舍的开心,河灯上写着的愿为明君,对总管的提防,为母后的算计筹谋,跑向安寿宫时心中的自责,跪在河清殿后的懊悔,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朝堂上的唇枪舌辩,沉甸甸的双龙符……所有的记忆随着陆渊和沈言的离去越来越模糊,仿佛怎么也握不住了。 “总管!” 沈言一惊,拉住了缰绳,他回头发现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的陆兼。 “总管,往后兼儿还能去找你们吗?”陆兼仰头看着沈言。 沈言嘴角一扬,第一次突破了身份的隔阂,伸手按在了陆兼的头顶,揉了揉:“当然可以。” “那你们会在哪里定居!” “这个嘛……”陆渊摸了摸下巴,突然坏笑了起来,“王土。” 陆兼眨了眨眼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你的,我和总管自然就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陆兼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两人远去,看着看着突然傻笑了起来,明明父皇还是没有告诉自己他们会在哪里定居,可他莫名地心情便好了起来。 总有一日,能够再见的。 一九一、红尘伴 “爷……还没到吗?”沈言搓着手,这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赶了月余的马车。都快进腊月了,天上已经飘起来雪花,他们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陆渊卖关子,一直也不肯说他看中的小镇究竟在哪里。 陆渊早就揭了夏太医制作的人皮面具,见沈言冷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用斗篷把他拢到自己怀中:“这里还能比京城冷不成?” 沈言被暖意包裹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我穿的也这么多,可也不觉得冷,不知怎么的这个冬天开始怕冷了。”想起今早拒绝了陆渊给他披上的棉袄,顿时有些后悔。 “你呀……”陆渊失笑,“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沈言是真不知道,虽然往年宫中都有炭火地龙,可他也没少在外面站着,怎么这会儿娇气起来了。 “因为从前爷不能正大光明的宠你,所以你不怕冷。”陆渊用大掌抚去他脸颊的寒意,“可现在爷就是把你捧到天上,也没人都说爷了。” 沈言耳根一红,倒是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声音也被陆渊捂化了:“我上天做什么?我只想待爷怀里。” 陆渊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看向阴沉的天:“我们去前面的镇子上避避风雪,等雪停了再走。” “好。” 其实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陆渊身边,心之所安。心之所安,即为归处。 …… “这镇子好热闹。”沈言裹着厚厚的白斗篷,趴在酒楼二楼觉得挺新鲜的。 “小哥是外地人吧?这可是我们难得一遇的迎雪节。” 沈言点点头:“我们路过此地,我姓沈。” “沈言,陆行止。”陆渊笑着补充道,他当年继位之前已行完弱冠之礼,父皇赐予他的字。可弱冠之礼没几天之后,父皇便驾崩了,这个字也就没有人叫过了。既然决定要隐居,自然也不能再叫所有人都知晓的名字。 “原来是沈公子,陆公子。”酒楼的另一位青年起身拱了拱手,“我们镇子因地势原因,难得遇上一次风雪。所以大家看见下雪都很兴奋,为了庆贺这样的祥瑞,所以设立了一个迎雪节。” 下雪竟然变成了祥瑞…… 沈言张大了嘴巴,陆渊虽也从未听过,但比起外面的热闹,他更着迷的是沈言有些天真的笑。 那座皇宫,带给了他们很多,可也埋葬剥夺了很多。 他和沈言被推着加入了迎雪节的队伍里,他们的脸被善意的人贴上了裁剪好的小雪花,他们跟着那些孩童一起唱着歌谣…… “喜欢吗?”不知何时,陆渊带着沈言脱离出了人群,伸手捋了捋他乱了的发丝。陆渊忍不住想,一板一眼的沈总管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殊不知此时的沈言也同他有一样的想法。这是第一次,陆渊在听见百姓的声音后单纯地因为他们的热情高兴,而不是因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喜欢。”沈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渊笑着指了指上边。 沈言的眼圈突然间红了,他看见门上挂着牌匾,看着牌匾上的“沈府”二字。 那是陆渊在今年寿辰时和他一同合写的,他记得他还问过一个问题:“陛下扔下这万里江山,当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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