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下过雪的缘故,风一吹黑云散开,皎洁的月光高高悬挂,被地面反衬出如水一般的流淌质感。
两旁道路上错落着数盏暖黄琉璃灯,灯盏外面的雪还是厚厚的一层,将灯光显得有些朦胧。
“快看!”
慕裎好似发现了新奇玩意儿,轻呼了声,两步快跑急急停在一间华丽精美的宫殿外。
“这里面是什么?”他凑到门上从缝隙往里张望了半晌,摇摇头。“好黑啊,什么都看不清。
殿门落了锁,里面没有光线透出来,仿佛是间不太常用的闲置宫殿。
可闲置宫殿怎么会修葺的这样奢华,况且窗椽上没有任何积灰,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的。
眼见着太子殿下就要去鼓捣门上那柄莲花锁,蔺衡脸色一变,飞快把他的手捉回来,顺便拿身子挡住厚实的大门。
“别看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慕裎被他扑过来的速度惹得一顿,随即笑了笑。“这么紧张?别是金屋藏娇了罢?”
慌忙间两人紧贴到了一起,近到鼻息几乎交融,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了解慕裎的脾性,要是毫不在意随便扯个解释出来,这位太子殿下或许还能相信一二,转头去找寻其他好玩儿的。
可自己这样的反应,就算说不是,也无异于是此地无银。
相持片刻,慕裎先把手挣脱出来。
“不是我说你,寒冬腊月的,连盏灯都不给人家姑娘留,属实是你的不对了。”
蔺衡哑然。
要说空口捏造的本事,还得算是太子殿下技艺精湛。
听到金屋藏娇,他又想起那件梗在心头的事了。
月光中慕裎的面庞看上去更加温润出尘,俊雅之感让人不忍久视。
这个本该是日后成为淮北子民心中所信仰尊崇如神明一般的人,却必须忍受诸多流言嗤笑,在这里蹉跎受屈。
“抱歉。”
蔺衡突然道。
慕裎微讶,却还是一笑。“给我这么远的池清宫,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有诚意道歉的样子。”
蔺衡有着属于他独特的可爱之处。
不出意料立刻正色,相当认真反驳回去。
“是你自己说的。”
慕裎听闻面上的讶异更浓了,记忆里连这个宫殿名字都没听过,何来是由他做主择选的道理。
此刻门廊处风渐而大起来,吹动两人的衣摆都上下翻飞,有些枯叶从雪中被吹散,在地面发出瑟瑟声响。
太子殿下再次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宫殿,把好奇心和手一齐缩回衣袖里。
“冷死了,咱们回去罢。”
蔺衡点头,兀自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边并没有人跟着。
转头去看时,慕裎仍旧站在台阶上,直勾勾望着他。
显然是没有散步散回池清宫的打算。
皇帝陛下出行通常都是乘坐步辇,这会儿随行的宫人不敢靠近,远远跟在几十米开外。
蔺衡刚想唤人送一顶软轿过来,慕裎却偏头对他招手。
“要你背我。”
皇帝陛下心下觉得既无奈也有些好笑。
都要把孤五马分尸了。
还巴巴的使唤人当座驾呢。
慕裎见他不予理会,就势往台阶上一蹲,支着下颌小声哼唧。“我走不动了。”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配上冻得发红的鼻尖和微微鼓起来的面庞,隐约让蔺衡生出‘应该的应该毕竟孤有罪’这个念头。
皇帝陛下觉得就快要忍不住妥协了。
但他挣扎着咬牙强撑。
孤不可!
孤乃一国之君,不是当年为质时的小侍从!!
孤应当挺直腰板做人!!!
慕裎湿漉漉的眸子连连眨巴。“好不好嘛。”
蔺衡:“.........好。”
作者有话要说:
蔺衡日记:
今天又是没有挺直腰板做人的一天。
还要被五马分尸,孤好难(叹气)
第6章
慕裎轻轻一跃便跳上了他的背,很是安分的靠在颈侧。
远远跟随的宫人从未见过国君如此,即便是隔着几十步远的距离,太子殿下还是看清了他们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在南憧都做了什么,怎得这些宫人这样怕你?”
蔺衡步履稳健,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明知故问?”
慕裎差点被噎得笑出声来。
还真是做了国君之后腰板儿硬了不少,比较起来,曾经那个任人揉捏也没半分脾气的近侍不知道惹人喜欢多少倍。
不过蔺衡这四个字也不全无道理,他作风凌厉、手段毒辣人尽皆知。
即便慕裎没有亲临战场,不消多加打听,这些话自然会有人主动上言。
终归是双手沾染血腥的事情,在这样恬静宛和的赏雪夜提起来不免是煞风景的,被堵了一遭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缄默起来。
大概是气氛已经被先前的话题破坏了不少,一路揣着各自的心思谁也没再开口。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蔺衡堪堪停在池清宫门外。偏头去看时,却发觉太子殿下绵软趴在肩头,睡得早已迷迷糊糊。
怕出声吵醒他,便不耽搁,径直往内殿走去。
唤月和风旸正蹲在炭火炉边下石子棋,两颗脑袋碰在一块较劲,连衣角都几乎烧着了也没空余去顾。
风旸到底年岁大些,往日里心思缜密,率先察觉到屋子里进了人。
他手还捏着石头子儿,抬头一瞧起初没反应过来,呆滞一瞬,待看清面庞后整个人差点摔到地上。
“陛.....陛下!”
唤月被他一叫也慌忙丢开石子跪伏,唯恐慢了国君发怒下旨拖他们出去处决。
蔺衡倒是全然没注意到这茬儿,只在风旸唤了声陛下后微微蹙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慕裎睡得极浅,人还未被放下眼眸已然微张,赫然看见熟悉的帷幔和两个脑袋都快钻地缝里去的小侍从。
“到了?唔.....这么快?”
蔺衡嗯了声,拽过棉被将人裹紧。“有近路。”
太子殿下在床榻上舒展了一下身子,昂昂下颌,对唤月和风旸的举动表示出疑惑。
“不知道。”
皇帝陛下摇头以证无辜。
“孤没说话。”
慕裎了然,原本还想再客套性对国君示意感谢。
可惜床榻实在是柔软到非常的地步,以至于他将将侧过半边身子,囫囵哼出了个音节就又迷蒙睡去。
恍惚中听见蔺衡说了些什么,总不过是嘱咐好生照顾之类的话。
困意袭来,他也懒得琢磨,拢住棉被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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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晌午。
雪过天晴,看着就十分温暖的阳光从窗椽投入,炭火炉里被放上了香片,袅袅青烟正一缕缕四下散开。
屋子里安静的很,唤月和风旸不知哪里去了,不过在床边小桌几上备了还滚烫的茶水和三四盏点心。
慕裎盯着青烟醒了醒神,倏然想起什么似的,打怀里摸出一件物什钩在掌心里把玩。
那物什做工精巧,针脚细密,上头绣的两条锦鲤栩栩如生。
是蔺衡塞了小纸条的那只绣囊。
他昨晚趁人没防备给偷过来的。
许是纸条上的诗词太过惹人臆想,已然被拿走了,这会儿只剩下空空的囊袋。
太子殿下咬嚼了几遍‘久别未逢之人’这句话,暗自闷哼了声。
哼完才后知后觉想起要作甚要为这样的事情烦闷,不觉脸颊一热,转而把注意力放到碟子里的点心上。
杏仁茶饼、山药枣泥糕、玲珑果脯、还有一碗玫瑰蒸酥酪。
有酸有甜,极适合半个下午连带整个晚上都没有吃过东西的脾胃。
横竖没有外人,慕裎也懒怠下床,披着外氅盘腿坐在床衔边上就开始享用。
没等吃几口,门外唤月的嬉笑声清晰传进来,但先进门的却是风旸。
他一见人坐着,手里盆栽未放快步跑到床前,笑道:“殿下,您可算醒了。昨儿累成那样,吓得奴和唤月还以为您受委屈了呢。对了对了,您瞧!”
慕裎半张脸还在酥酪碗里,斜往他手里瞄过去一眼,淡淡点头。“寒香梅。”
冬日里可赏的花太少,大多都是耐寒的梅花或者白玉兰。因此尽管盛开得如此繁盛的寒香梅枝不大常见,但也并不觉得格外稀奇。
当然,不稀奇是一回事,但装在铜盆里,看样子似乎是预备放在屋内欣赏,就是另一回事了。
风旸解释道:“这是陛下昨儿晚上吩咐的,说外头太冷,省得殿下出去受风吹,在池清宫烤着炭火就能赏花了。”
慕裎一口清甜的酥酪哽在喉间,还未接话,另一边唤月拖着个更大的铜盆跌跌撞撞进屋来。
“殿下,您看这颗落叶矮松!”
松树是松树不假。
不过他兴奋的语气宛如这颗矮松会自己动起来一般。
慕裎定神看了看,道:“于是?”
“有叶子哒!”
慕裎:“.........”
“这也是蔺衡吩咐的?”
“是呀。”唤月咧嘴。“陛下说近日还有雪要下,怕殿下您外出不便,在宫里闲着无事,这样大小的松树可够您薅一阵子的了。”
好极了。
狗皇帝。
看来为了不让他出门溜达真是煞费苦心呢。
要不是那酥饼里裹着肉眼可见的整颗杏仁,离慕裎最近的风旸几乎要以为被咬得嘎嘣脆的是国君大人的头盖骨了。
“怎么啦,殿下,您不喜欢吗?”
做太子的那个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他还吩咐什么了?”
风旸咽了咽唾液,道:“陛下.......陛下倒也没吩咐其他,只是让奴多上点心,好好伺候您。
好好伺候。
是呢。
连外边的花枝树木都搬进来了,再上点心怕是要把尚膳房也给搬过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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