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敢杀你,就是怕麻烦。”沈飞云神态淡然。
他抬手开扇,一把黑发就从扇子里掉落。
“如果我想,”沈飞云用力一挥扇,“你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脑袋了。”
汹涌的内力呼啸而来,催动着一阵风,将黑发吹到何祐眼前。
登峰造极的内家功夫。
“内力外放……”何祐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阁下的内功怕是天下第一了。阁下究竟何方人士?”
沈飞云却不理他,自嘲道:“天下第一?我还没有赢过另一个人呢。况且这世上老不死的太多,也就你见识少。”
“谁?”何祐神色复杂。
二十出头的年轻一辈,竟然有比沈飞云内力更深厚的人?
沈飞云不再说话,从树上飞下,落地几乎没有声响。
在树影里、在夜色中,沈飞云的背影与清风、鸣蝉、积水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留心去看,根本就无从注意。他与自然合二为一。
沈飞云走向苏浪时,又缓缓靠近火光。
何祐这才发现——沈飞云的左手挂着一件披风,他打架只用了右手,拿的是一把纸做的扇子。
第5章
“陆公子,随我去吗?”沈飞云走到苏浪面前,“你兄长托我来搭救你,想来你也不是自愿入圣火教的吧?”
苏浪抬头,以一种沈飞云看不透的惊异神色,极其缓慢地摇了两下头。
“你错了。”苏浪说。
三个字。
只这三个字。
苏浪说完,就闭口,再没有其他言语。
沈飞云抿了抿唇,心中不解,好险才能够绷住笑颜,追问:“愿闻其详。”
“我是自愿的。当初何祐叫我走,我也没有疑虑,二话不说就走了。”
苏浪把玩着手中的金丝发带,“陆大哥痛骂我识人不清,我也全当耳旁风,听过就忘。”
“这倒是我不知的,陆楼主没有同我讲明。”沈飞云的笑颜淡却,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
苏浪将金丝带缠在手腕上,打结,目光中泛起柔和的雾气。
“陆大哥说,只要我跟着何祐,踏出醉春楼一步,他就再不与我相认。”
沈飞云随口安慰:“楼主嘴硬心软,情急之时,口不择言也在所难免。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或许如此……”苏浪轻声道,再度低下了头。
苏浪低头的角度很美。
立于亮光尽头,阴翳与火光,在他的脸上,描绘出柔和而分明的轮廓。
那一双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垂泪的双目,融汇了脆弱与坚定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
“那你是不愿随我离去了?”沈飞云不为所动,仍紧扣此行目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苏浪拨了拨左腕的金丝发带,百无聊赖地应道:“非是不愿。”
沈飞云忽地悟了:“而是不能。”
苏浪眨眼,笑笑,眼中的薄雾便逐渐散去。
他的脸上现出哀戚,毫不掩饰。
围在苏浪身旁的六七人,无一不紧张地盯着沈飞云,生怕沈飞云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
其中一人举着火把,火光已经开始由盛转衰。
苏浪脸上的沉痛之色,难以名状。
在衰火的映照下,就连沈飞云这样见多识广的浪子,也有一瞬的动心。
“如今我在此,便没有‘不能’二字。”沈飞云上前一步,离苏浪只半臂之远,“陆公子有何苦衷,不妨说与我听,沈二愿意分忧。”
“沈二……”苏浪低低地唤了一声,“恐怕我这样的人,还犯不着沈公子为我涉险。不值当。”
说话间,何祐已经难以忍耐,从远处带人靠近。
“沈公子为何要强人所难?”何祐右手握刀,俨然不肯善了。
沈飞云也有些头疼,他自己一人要想离去,使出“燕子三抄水”,别人就追不上他。但他若想要带着苏浪,安然无恙地脱身,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他虽然能胜何祐,可前提是单打独斗。何祐背后还有几十人,也不是他沈飞云一时、一人能够应付的。
须得交涉。
“究竟是谁在强人所难?”沈飞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自然是沈公子。”何祐笃定道,“阿七方才也说得一清二楚,他自愿随我入圣坛,我并没有强迫他。所以,强人所难的不是我。”
沈飞云看向苏浪,抢白道:“可他现在要离开圣坛,也是一清二楚。”
何祐也紧盯着苏浪,半晌,将手中的刀递了过去,掷地有声道:“你要走,就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浪脸色煞白,手指不住地抖动两下,战战兢兢地接过玄刀。
与此同时,何祐如磐石般坚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变得意外和顺。
“我要死,不能死在别人兵器之下,只能死在自己的刀下。”何祐说,“自然,我要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中。惟有你取我的性命,我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何祐说得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如果这话,被人说得深情款款,反倒叫人生厌。何祐这样,说得如同家常便饭,就忽然有些动人心魄了。
苏浪面上的哀戚更深、更沉,那温柔妩顺的美也被削弱,反倒透露出怨恨的气息来了。
沈飞云眉头紧皱,直觉苏浪身上仅余恨意,没有爱意。
“陆月染!”沈飞云轻喝一声。
苏浪如梦方醒,猛地仰头,一双似水、似雾的美目里,盛满了沉沉的哀恸。
何祐见苏浪握刀的手微颤,面上又是不忍的神色,还以为苏浪无法对自己痛下杀手。
“陆月染,”沈飞云再叫一声,“你考虑清楚。你要是真杀了何祐,我会保你平安无事地回到醉春楼。你大可不必有后顾之忧。”
苏浪双唇紧抿,终于认命一般,将手中的刀甩开。
何祐双眉彻底放松,眼中也带上一抹雀跃。
他弯腰拾起刀,入鞘。
“沈公子,你也看见了,”何祐说,“阿七不会跟你走的。因为我不会放他离开,除非我死,而阿七舍不得我死。因此他哪里也不会去,除了有我的地方。”
沈飞云笑了笑,道:“真是可恨啊。”
不知到底哪里可恨,他才发出这样的感慨。
何祐听了这话,也笑出声来。
苏浪却是惟一笑不出来的人,依旧愁眉紧锁,哀容满面。
此刻,他就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不晓得是被气得,还是被伤到,低着头,不言不语。
何祐走上前来,从苏浪左腕解下金丝发带,一把捞起苏浪的青丝,小心翼翼地重新挽起发髻。
何祐边束发,边喃喃自语:“当日我快要死了,医师替我把脉,你却旁若无人,一点也不担心我会出事,自顾自给我梳了个头。你的手艺太差,我醒后,被醉春楼里的下人取笑好久。”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松开手,道一声“好了”,便退后两步。
沈飞云看得稀奇,没有出声打断,只留意苏浪的面色。可苏浪低着头,只能瞧出他伤心得很,再多就看不清楚、看不明白了。
“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知道。”沈飞云终于开口,“但陆楼主嘱托我的事情,我可千万要办到。因此,我想问陆公子一个问题。”
苏浪点点头,示意沈飞云继续。
沈飞云好奇地问:“陆公子,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浪眨了眨眼,缓缓抬头,看向沈飞云,幽幽道:“我中了蛊毒,每月都要服下秘制的解药。”
“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陆公子受虐成性,”沈飞云意味深长道,“原来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从。”
何祐并没有被戳破的恼怒,不咸不淡道:“不是我喂下的蛊毒,我并不知情。”
沈飞云哈哈大笑,忍不住鼓掌叫好,笑累了,就打开折扇,悠闲地扇着风。
“真是可笑!”沈飞云道。
何祐不以为怒,也跟着轻笑两声。
还是只有苏浪笑不出来。
他双手紧攥,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软^肉之中。神情凝重,呆呆地听别人欢笑戏谑。
“何祐,我且问你,”沈飞云执扇,直指何祐面门,“要如何才能彻底解开蛊毒,放陆公子自由。”
月越来越高,夜愈发深。
只有夏夜里的蝉声与蛙声并不停歇。
一阵含着水汽的清风拂过,何祐觉得面上有些凉意。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得问阿七自己。”何祐答道。
说完,他转向苏浪,“阿七,今日你已在外面待得太久。外面人心险恶,不是你能对付的,随我回圣坛吧。”
苏浪仰面,闭目。良久,低头并点头。
何祐于是牵着苏浪的右手,瞥了沈飞云一眼,说:“别了,沈公子。回去告诉陆楼主,以人易人,我可还他一个全须全尾的七公子。”
沈飞云咂摸着“以人易人”这四个字,好似品味出什么深意。
他对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了然道:“我悟了。”
“再会。”何祐却并不想听,生硬地打断,领着苏浪走进林中。
“我晓得了。”沈飞云追了上去,“你哄骗陆月染入圣坛,原来只是把他当做人质,用来交换另一个人。你不是诚心待人。”
几十人浩浩荡荡,穿行在密林中,踏着枯木、落叶的声音,伴随着夏夜的声音,一起响彻。
何祐停住,转身,直视沈飞云,说:“我是诚心,不是假意。只不过七分诚心罢了。”
沈飞云挑眉,并不急着否认对方的话,反而顺着道:“那你的七分诚心,还抵不过三分的假意。可见你的诚心太轻,假意太重,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混小子油嘴滑舌。”何祐生气地笑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不要再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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