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管事把那几份从醉乡阁熏炉取来的灰送过去时,孟临之就对这些粉末有了兴趣。他来之前就将宗长差人送到神陵的神仙粉做过一些特殊的提取和处理,之后再把处理过的阿芙蓉分别让几只白老鼠每日按剂量按时辰服用,按时间算,这已经是白老鼠服用的第四日。
三人步行至一间空置的屋内,里面除了被绑的王福全,还有一个用黑布盖起来的笼子。
孟临之过去解开笼子上的黑布,七只白色老鼠正缩在笼内各自盘踞着它们的角落。已经到了该喂食它们经过特殊提取的阿芙蓉,这次没有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缩在左边的白老鼠就像抽了筋似的颤动着身体,它发疯般在平日喂食它的地方嗅,用爪子不停地抓挠。
而另外几只则团在一起吱吱乱叫,它们不停抓挠企图破坏笼子,聚拢在喂食的角落乱拱乱抓,有的倒下身躺在笼内四肢抽缠。
白色老鼠们吸食过特殊提取的阿芙蓉后,先固定时间提供一段时间,待它们有了瘾性断开,仅仅一次每只老鼠都开始失控失常,跟王福全那天发瘾时所表现的症状相差无几。
捆在旁边的王福全看到几只白老鼠的瘾状,被绳子捆束的手脚开始用力顶/撞桌椅。
孟临之余光瞥过,开口:“省点力气吧,待会儿有话问你。”
王福全这几日虽然被关押在此,但吃喝没有少了他一顿,唯独没有供应神仙粉。这人吸食过神仙粉后,每日会发作三到四次,每次发作孟临之只能找人把他手脚绑得严严实实,省得这人在失去心智的情况下做出自残甚至自尽行为。
几只白色老鼠发了药瘾后每只的状态相差不大,又过一会儿,有只躺在笼子里不动,死了。
孟临之转头看着王福全:“若没人绑着你,你的惨状跟这群老鼠不会有区别,早日归西也说不定。”
王福全枯瘦得几乎脱框的脸色泛着死寂的白。
小鲛见白老鼠不动了,想再凑近点看,反被人拉了一下手臂,将他拉到身边。
“阿渊,”小鲛指着白色老鼠,“它躺着不动了。”
溥渊走到王福全面前,黑眸身寸出几分震慑人心的压迫感:“能救你的只有大祭司,说出来,命还在,若还要遮掩,结果与这群白鼠无异。”
王福全倒在地上躺倒不动。
“宗、宗长,你救救我,救救我……”
王福全扭曲的脸上爬满眼泪:“我也不想去吸那些神仙粉,都是王昌害的我,都是他害的——老子不就说过几句许氏那个娘们风马蚤,他就将老子带去醉乡阁,老子没法啊呜呜呜啊啊呜——”
王福全的话断断续续:“这些神仙粉吸了几次就停不掉了,老子倾家荡产的跟他们买,他们都不卖,王昌那恶贼,他帮穆长老办事,还讹了好大一笔钱赎走那许氏小娘们。老子、老子……”
王福全龇着满口的黄牙瘫在地上喘气,却是神仙粉的瘾症又犯了,整个人手脚抽搐不已,喉咙发出低低的嗬嗬声,就像破裂的木制风箱。
小鲛被这人癫狂的模样吓到,他躲在宗长肩后悄悄地看,只见孟临之蹲下,从药包里取出银针,对准王福全的几处穴/道扎下。
孟临之忙得额头出了点汗:“暂时研制不出解开神仙粉效用的药,只能依靠他的意志力撑一阵看情况,最严重的结果,便是如那只白老鼠一样一命呜呼了。”
溥渊叫门外的武卫看好王福全,他有些事情要交待给李管事去做,于是转身朝书阁的方向走。
小鲛看所有人都在忙,他杵在原地,腰上还挂着刚才吃剩下的两包酥糖。
孟临之将王福全安置好,见鲛没走,笑着过去:“怎么不跟宗长去书阁呢。”
小鲛伸手去捏腰间挂的糖包:“阿渊忙。”
溥渊要忙的时候鲛不怎么会冒冒失失的过去打扰了,连刚才那会儿还是孟临之出声了他才进去。
这也是李管事教他为人处世的基本礼节,做人好难,好麻烦,可是阿渊想要他做一个人,鲛只能尽力地学习并且接受。
孟临之挑眉,所有所思。
“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不像你说的这样呢。”
小鲛皱眉:“孟临之喜欢做人吗?”
孟临之哈了一声,感慨:“我本来就是人,不过看起来你们做妖的更能随心所欲,当人的只能羡慕不已啊。”
孟临之循循善诱:“过去吧,宗长在等你。”
小鲛还在天人交战,回来的武卫忽然望着鲛的方向,说道:“公子,宗长让您过去。”
孟临之耸耸肩,望着小鲛腰上挂的糖包,叹笑着:“糖没咯。”
小鲛回头:“你要吃糖?”
孟临之甩手:“我要告诉你糖还是少吃些为妙,甜食吃多牙齿会坏。”
小鲛之前也听过在身边伺候的仆这么说,于是他解开腰间的糖包放在树下的石桌,看了眼书阁的方向,在武卫的惊呼中跃上树梢。
借着每处相连的枝头,蓝色的光影轻盈纤细的飞跃,凭借一根根细韧的枝条,竟是直接从这座小院荡进了书阁三楼的窗内。
武卫和孟临之齐齐望着鲛消失的身影,武卫尴尬挠着脑袋,与大祭司没话找话。
“鲛公子轻功了得……”
孟临之点头赞同,把石桌前留下的两块糖包拆开放进嘴里:“扔了也浪费。”
他看武卫,递出一块:“吃不?”
武卫连忙摆手。
小鲛带了一头的树叶跃进书阁,溥渊放下笔,李管事静声。
鲛坐在一块垫子上,还挺乖:“你们继续。”
溥渊把需要联系的族内执法长老名单交给李管事,等人出去,转头看着小鲛那一头的绿叶,开口:“过来。”
小鲛挪到宗长身边,宗长出声:“坐下。”
鲛坐在宗长身前,宗长伸出骨节有力的长指,有条不紊地疏理下他发顶残留的叶子。
“满头叶子。”
小鲛微微翘起唇,他闻到了阿渊身上的味道。
干燥的,夹着植木的气息,就像秋日时从枝头落下的气味。
“阿渊还要忙么。”
溥渊:“嗯。”
小鲛直着脖子让宗长理头发,不一会儿就嫌累软了下来。
其实鲛有件事瞒着宗长没说,他看宗长把自己发上带的叶子都摘干净了,心事藏不住,蓝眼睛明晃晃地写着快来问我。
溥渊:“何事。”
小鲛仰脸望着那双注视自己的黑眸,突然就不想告诉对方自己是故意带一头的叶子进来了。
“阿渊你要吃——”鲛一摸腰间,才想起他把糖包扔了,只能摇头,宗长并未追问。
溥渊要做事,小鲛在他旁边空余的案桌上展开一张纸,用毛笔蘸墨水练习写字。
日头短暂,日照偏斜时,溥渊从竹简上抬眸,瞥见那满纸上爬满扭曲的溥渊二字,沉静的脸孔似乎随之微微扭曲起来。
小鲛听到宗长疑似叹息的声音,抬头。
溥渊开口:“你自己的名字。”
小鲛摇头:“不写。”
鲛写自己的名字更加丑,阿渊的名字已经好难写了,笔画比他的名字还要复杂,要练好阿渊的都不容易,怎么有时间去写自己的。
李管事虽然说过万事开头难,但他宁可先从难的写起来。
溥渊看着小鲛再次写下歪扭的溥渊二字,出声问:“方才孟临之与你说什么了。”
小鲛眼睛盯着笔尖,慢吞吞开口:“孟临之叫我少吃糖,说牙齿会吃坏。”
溥渊微微一怔,干燥明朗的秋光忽然让他恍回几分心智。
其实孟临之说得没有错,鲛还有很多年岁度过,万一早早牙齿就吃坏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宗长的声音有些冷却下来:“他说得也没错,糖还是少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铺了点心理写的时候有点难捉摸,写慢了,谢谢大家!
待修错字!
第29章
暮色四合, 待白日那一丝儿秋燥暑气散尽后,入夜了,周围蹿起来的风便有些凉嗖嗖的, 书阁支起明亮的烛火,火光通透。
小鲛从案桌抬眸, 一双漂亮的蓝色眸子微微涣散,手臂因为练字的原因酸乏得抬不起来。
他悄悄看了会儿宗长的方向,人还是与白日时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鲛看着自己这一桌纸张上依然歪扭稚嫩的溥渊二字,写上半日也不见得有明显的进步。
溥渊放下书籍, 从书页中抬眸望着鲛。
“若累了就回去休息。”
往常这个时候鲛已经在堂屋或者跑去火房吃上怪老头给他准备的吃食, 今日倒是安分。
小鲛慢慢腾腾地挪起身子:“阿渊不过去么。”
溥渊:“还有些事。”
小鲛走到书阁门外,再一次回头,出声叫唤:“阿渊。”
溥渊只是安静地注视他, 平静无波的黑眸中闪着小鲛看不明白的几许思绪。
直到小鲛走远, 溥渊才放下手上的书卷,放任集中了一天的精神微微松缓,将心思一点一点的转到鲛人身上。
溥渊看见案桌上堆放着十余张凌乱的宣纸, 每一张纸上的字迹歪扭如蛇, 有些则被墨水晕开了一圈圈的黑渍,可见鲛人练字的进度实在缓慢, 还没有丝毫的进步。
刘松子轻手轻脚的走进书阁, 见那案桌上堆满涂鸦一般的宣纸,上前就要收拾, 却听宗长出声:“不用整理。”
刘松子垂着脑袋:“那仆在门外守着。”
小仆退到书阁门外,余光只见宗长朝案桌的方向走, 坐在那一叠乱摆乱扔的宣纸前。
溥渊拿起一张宣纸, 纸上被鲛人抓住皱痕, 想是墨水沾重了,头两笔晕出的痕迹尤其深,透过纸背,在光滑整洁的案桌上都晕出点点的水墨。
他将宣纸展开,三两个动作简单的抚平了,再次拿起一张已经被揉成半个团的纸,写的依旧只有溥渊二字。
宗长把一张一张写过乱扔的宣纸依次展开铺平,最后叠成一卷,从抽屉中取出一跟绢丝,把整叠卷起来的纸绑好,转身放进身后其中一个乌木的架层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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