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一声,嘲讽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她为方才心底不足为道的隐秘自恋感到羞惭。 阮明姝没有避开盛意公主诧异的目光,平静地与之对望,尔后纤手收回,放下帘子。 盛意公主受了冒犯,柳眉一挑,嘴角仍维持着笑意,眼神却冷了几分。 “放下帘子吧。”她命道。 立刻有伴骑的女侍,踩着马镫从鞍上站起,放下了四周的帘子。 赵令柔唇角松下,艳丽的脸上已没有半点笑意。 “好大胆的黄毛丫头。”她淡淡道。 其实纵赵令柔心中不悦,若在平时,也不至于和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丫头计较。只怪她今晨梳洗时,竟在青丝中发现两根白发,一时有韶华易逝的感慨。现在偶然一瞥,见着了同她长得相像的小丫头。粉白脸蛋儿,嫩得出水,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吧。 “十六七岁啊,”赵令柔喃喃道,眼前浮现出少年策马引弓的英姿,“真是好年纪.......” 绿绮发现自打盛意公主的马车驶过去后,小姐就恢复如常了,开始吩咐她下半日要做的事,以及两笔单子用什么材料,注意什么,何时交货。 绿绮先前早已将这些理得一清二楚,但依旧认真听着,生怕有遗漏。她偷偷望向阮明姝,见对方神色和缓,放佛今日没发生什么特别之事一般,不由松了口气—— 不愧是她认定的主子,能屈能伸! * 明记衣铺。 阮明蕙走上楼时,素绢和青罗正纳着鞋底。 “二小姐,你怎么过来了?老爷不是让你今日呆在家中么。”素绢讶然道,赶紧让娇喘吁吁的阮明蕙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 “我.......我过来等姐姐。”阮明蕙支吾道,泛红的面颊更烫了。 “你这是自个儿走过来了?风寒刚好,就这样折腾,叫小姐知道,又要挨训。”素绢替她轻轻拭去额角的汗。 阮明蕙赧然一笑。 “你们在纳鞋底子么?”阮明蕙顺手拿起素绢放在一边的鞋样。 “是呀。”素绢回道,想接过半成的千层底。 “我来吧,我来。”阮明蕙积极得很。 “这些小事哪用得着你做?”素绢嗔怪道,“又不是什么精细活儿。”说着便要将阮明蕙手里的鞋样拿过来。 “不不,我.......我做.......”阮明蕙竟起身躲开,在素绢诧异的目光中结巴起来。 “楼下客人多,你们下去忙。”她憋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开始撒娇似地推着素绢往外走。 素绢不疑有他:“四儿让我们下去帮忙的么?” 青罗一直没做声,阮明蕙那点小心思,她懒得拆穿,主动起身同素绢一道下去了。 楼上只剩自己一人后,阮明蕙赶紧打开窗子,探身朝外张望。 街上熙熙攘攘,人流鼎沸。大冷的天,对面几间酒楼茶肆,二层露台上竟都是满客。仔细一看,大半都是彩巾翠袖女客。 “啊,太好了。”阮明蕙登时放心了。转身抱了张椅子过来,也不嫌风吹,就临窗坐着。 纳一针,朝外看一眼,纳一针,再朝外看一眼....... 当窗外喧嚣之声陡然变大,阮明蕙慌忙起身,循着吴侯街门楼的方向,翘首而望。 每月的初一或者十五,那个人出城时,都会打这儿路过。有时是初一,有时是十五,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日中,她并不能提前知晓,只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干巴巴等着。 寒冬热暑,只为看他一眼。 * 骑着从陆君潜处借来的神骏“黑龙驹”,裴星洲心情颇佳。一张俊脸带笑,两颗星眸凝辉。似是炫耀自己的宝马般,一改往日来去匆匆、倨傲无情的模样。 他甚至好心情地朝街两侧张望了几下,眉梢眼角,似温还柔。 苦等多时的少女们面上还顾及着矜持端庄,心底已经嗷嗷直叫,泪流满脸了。 阮明蕙却不一样,她连面上矜持都不装装,红着脸一个劲儿傻笑,像个憨憨。 裴大人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柔、最厉害的人。只要看到裴大人,她就很开心,一整天都很开心,干起活儿来都不会累的! 裴星洲飞燕掠水的一眼,停在了明记成衣的绣像上。自然,这也让他瞧见了绣像旁痴痴笑着的小丫头。 “小哑巴?”他有些不确定。记忆里雪衣糖球似的小孩子,突然就抽条般成了少女模样。 不过,这傻得可爱的笑脸,是她没错了。 因这不期而至的重逢,裴星洲闲散矜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 裴星洲出行全然不用兵卒开道,人群只瞧见他身后缀着的两队青衣飞骑,就识相地避开了。他微扯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肚,黑龙驹神气十足地嘶了一声,朝明记成衣铺跑去。 裴星洲抬起执鞭的手,朝窗边少女挥了挥。 “小......”本想再叫她一声,但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去。 他震惊地看着阮明蕙一口咬上手里的......鞋底?
第7章 有些体己话 他震惊地看着阮明蕙一口咬上手里的......鞋底? 抬起的臂膀在空中僵硬了一下,火速收回。 裴星洲若无其事地转回脸,再次扬辔时,黑龙驹飞驰而过。 * 阮明姝两人下了车,向张老伯道谢,付过钱后便进了铺子。 今日生意不错,四五位女客在看新上的冬服,各自带着丫鬟,小小的铺面被挤得满满当当。素绢带着蓉娘和四儿忙得头晕脑胀,一会儿解疑,一会儿拿布料。 见阮明姝来了,素绢松了口气:“小姐回来了。” 荣娘和四儿则微微躬身示意,她们是付月钱雇的帮工,平时称呼阮明姝“掌柜”或“东家”,和阮家的丫鬟们不同。 因楼下实在太挤得慌,阮明姝便带着绿绮先上楼去了。 楼上阮明蕙正伏案画着花纹,一边画一边同青罗说话。 “颜色要再浅些......纹路不能太密,若是找不到,再换我们上次用的竹枝纹......” 这小丫头,平日羞涩怕人,可是真干起活来,却是有模有样。若论及刺绣、裁剪、布料等事,更是成竹在胸,自信极了,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阮明姝瞧着妹妹,烦躁的心情瞬间晴朗了。 * "不是说了,让你在家多休息几日。”阮明姝责怪道 阮明蕙见姐姐来了,起身把椅子让出来,自己坐了旁边的凳子,心虚道:“家里没事,想来找姐姐......” 阮明姝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低头去看阮明蕙画的花样,点头赞道:“这花纹疏落有致,颜色配得漂亮,比我们去年用的好多了。" “嗯,去年做丝绵袄裙的布料,质量虽是上乘,但花样老气。今年想换一下,只是布庄不一定能找到。”阮明蕙说。 阮明姝将绢纸轻轻放下:“再过几年,我们有钱了,自己开个作坊,想要什么样的料子自己织自己染。” 阮明蕙点头道:“嗯!” “赵奚没陪你过来么?”阮明姝突然想到,今日竟还没见过弟弟。 “我没见着奚哥呢,以为和阿姐一起出去了。” 阮明姝虽觉好奇,不知赵奚跑哪了,但并不怎么担心,毕竟赵奚是男儿,功夫又好,也不爱惹事。 “洛姑娘早上定了什么?”阮明姝问青罗。 青罗右脸有道小指长的疤痕,用头发遮着。 当年她因家中获罪,沦入奴籍,又被卖到妓馆。小姑娘也是心狠,自个儿拿竹簪把脸划了,从妓馆楼上跳了下来,想要逃跑。老鸨带人追上,在大街上就要将她打死。 阮夫人正巧路过,心生不忍,就花了二两银子将她从老鸨那买了回来。 四个丫鬟,红绫泼辣利落,绿绮机灵活泼,素绢温柔敦厚,而青罗,若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冷漠寡言。 “订了两套裙子并两顶披风。”青罗回道,将先前同洛云西对好的单子递给阮明姝。 阮明姝看了看:“嗯,还好,没什么棘手的。你和素绢这几日先做顾小姐和陆老太太的单子,洛姑娘的先不急。” 青罗点点头,阮明姝见她要说又不太想说的样子,便道:“有事便讲,多说几句话能掉块肉不成?” “是不是有人来店里找麻烦?”阮明姝皱眉道。 昨夜虽然侥幸脱身,但她一直担心那位荣王世子酒醒了仇还记着。 “没有。”青罗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小姐,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有位公子上门,我们拦下了,告诉他本店不接待男客。可他说是慕名来拜访您的,我们说您不在,把他打发走了。” “什么样的公子?”不会是赵为铭吧,阮明姝心下一紧。 阮明蕙从红绫那得知了昨夜经过,此刻也是紧张。今日她一直呆在小楼上,并不知还有人拜访这桩事。 “白净文质,口音儒软,像是南边来的。”青罗说。 阮明姝松了口气:“这种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下次来,照样打发就行。” “那公子说他是做布匹生意的,所以我想,下次他再来,是不是.......” 阮明姝想了想:“既是这样,若他再来,你们先同他谈谈,试试虚实深浅。若是靠谱,我和明蕙再会会他。” 青罗点头,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露出点忧心:“还有件事,钱老娘今日过来了。” “啊,”阮明姝轻声道,表示了然,“是快到交租的日子了,不必担心,银子已经备好了。” “她想涨租,一开口便是涨五成。”青罗面露鄙夷。 “五成?”阮明姝同这钱老娘打过交道,知道对方是个泼皮贪财的。因而对方想涨租,倒不令她惊讶。只是没想到这妇人竟敢狮子大开口,一下要涨五成。 “当初是她生意做不下去,才将铺子转租给娘亲。现在竟有脸说咱们骗她,拿那么点银子就租了她的旺铺。”阮明蕙气呼呼道。 阮明姝冷笑一声:“那就等她来谈吧,若是狮子大开口,咱们也不买这笔账。” * 这几日实在太过劳累,加之昨夜受了惊吓又做了半夜噩梦,阮明姝半下午时便昏沉沉,疲乏极了。但铺子实在忙碌,还是强撑至日落时分,同妹妹一道回家。 几人关了店,落下门锁和门板,迎着北风夕落往阮府走。今日没雇马车,但一起说说笑笑,看看风景,也不嫌累。 到家时,金乌已不见踪影,新月悬空,夜幕深蓝。 阮明姝先敲了敲赵奚房门,还是不在,心中不禁纳罕。 阮举人听到动静,赶紧出了内院来迎接女儿们。只可惜一大一小两个闺女,没一个给他好脸色。 阮希文尴尬地搓着手:“饿了吧,红绫去做饭了,一会儿就能吃。” “赵奚呢,一整天不见了?”阮明姝问。 阮希文也是不知,皱眉道:“是啊,一整天没见,还以为去店里呢。不管他了,大老爷们也不会丢,咱们先……诶,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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