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顺双手合十,闭目淌下两道泪痕,口中喃喃求遍满天神佛。
胡来背着手不停踱步,见徐嘉式走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徐嘉式先道:“去给父亲守灵。”
胡来瞬间怔住,老王爷死了?
虽然那天被老王爷打个半死,但胡来也清楚,那是老王爷心疼敏敏,老人家心肠不坏,当即点头:“我这就去给姑父——”
“不是姑父,是父亲。”徐嘉式双目布满血丝,攥住擦身而过的胡来胳膊,“阿姐才是父亲的孩子。阿姐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你替阿姐去吧。”
什么?不是姑父?是父亲?
胡来还没明白过来,阿术推开产房大门,急声高喊:“他失了好多血,我师父快止不住了!”
双顺闻言直接昏过去了。
徐嘉式如遭雷击,大步奔向产房,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积雪覆盖的台阶上,强烈的恐惧下周身无力,甚至连站立都做不到。
阿术抿了抿唇,目光沉静:“你不能进去,要先换过衣裳——我出来再进去也要换衣裳。”
胡来醒过神来,高声道:“没错!消毒,一定要做好消毒!否则伤口感染就遭了!”
他快步上前,将徐嘉式扶起:“别慌,还有办法!失血那就输血!你们不早告诉我,我可以制备橡胶做输血管的,但现在肯定来不及了……鹅毛管!也许可以用上!阿术,快去准备!你师父教过你怎么消毒的,对不对!”
即使是在师父那,阿术也没听过输血这种治疗方法,人身上的血流出来还能输回去吗?但在这种关头什么方法都得试一试,阿术重重点头,大步跑开去找鹅毛。
胡来知道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或许他是上天派来助陛下渡过此劫的。
徐嘉式紧攥住他胳膊:“你知道怎么输血!有把握吗?!”
胡来摇头,说着徐嘉式听不懂的话:“我以前是学化学的,选修过生物,医学实在不懂……但裴良方会解剖,他一定清楚人体血管构造!只要找到合适的血源,不愁送不进陛下体内……无论如何,总比坐以待毙等死好!”
“用我的血!把我的血换给陛下!”
“不是谁的血都可以!”胡来很难跟这个时代的人讲清楚科学,急得转圈,“要血型匹配才行,否则发生凝血更是要命!可是怎么测血型呢……”
胡来此时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的秘密被当作妖邪。他听说过小皇帝在吴州的事迹,也亲眼见到江州变好,最重要的,敏敏在京城受到皇家妥善照顾,他不愿天下百姓失去这么一位明君,更想报答亲戚的恩情。
他快速调动头脑中所学知识:“不同血型的血液交融会发生凝结,可以通过凝结反应测试血型,但要测试首先要将血清分离……有了!”
胡来快速对徐嘉式说了方案,两人快速便将全身消毒,进了产房。
伴随着开门,哇的一声婴啼响亮透耳。
徐嘉式仿佛心门受到重击。
在失去父亲的同一天,他自己成为了父亲。
屏风后,裴良方放下刚抱出的第一个孩子,血淋淋的一小团,但哭声嘹亮手脚有力。
听见开门的动静,裴良方急声道:“别过来!”同时小心翼翼抱出第二个孩子——
瘦小的像猫一样的男孩,紧闭着眼睛,没发出半点声响,裴良方心头一紧,在孩子脚底拍打许多下,男婴才终于放出一声微弱的啼哭。
裴良方暂时松了一口气,但看着昏迷中的燕绥面色惨白瞬间精神紧绷,转头看向屏风外:“阿术呢!止血药呢!你们进来做什么?”
两道婴啼哭让徐嘉式神情恍惚,一想到燕绥被划开腹部还昏迷不醒,他喉头便涌上一股甜腥,因此发不出任何声音。
胡来还算清醒,高声道:“我们消过毒了!我要取一些皇帝的血,比对血型输血!”
裴良方闻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输血?胡来!”
“哎,我在!”
“谁叫你!别他妈在这胡闹!”所有步骤但按照前辈留下的记载进行,但陛下好像格外不容易凝血,眼看着血流如注,裴良方竟有些眩晕,“从古至今只有放血,没有给人输血的!”
“今天就有了!再不输血皇帝就要流血流死了!”胡来看着淌到地上的鲜血,胳膊肘猛戳徐嘉式,“弟弟你说句话啊!”
徐嘉式头脑中快速闪过前尘往事。记起来了,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那年在冷宫,鲜血成河,将燕绥拥在怀中,亲吻他汗湿的鬓发,徐嘉式就已经许下承诺:“从今以后,与卿同命。”
生同衾死同穴。
“输血!”徐嘉式高声坚决,“若陛下醒不过来,我亦追随而去!”
胡来很快得到一盏燕绥的血,然后又取了王府内能取到的所有成年人的血,接下来就是比对血型了。
分离血清,要么是自然沉淀,要么用离心装置。自然沉淀至少要半个时辰,肯定来不及。胡来从前没少做离心,对操作步骤非常熟练,但没有设备都是空谈。
他又开始原地转圈,急中生智还真让他想出办法来——在摆摊谋生期间,他卖过一种拉线飞轮玩具,这不就是简易的离心工具?只需拉动抽绳就可以在片刻之间让血液在高速旋转下成分分离。
胡来的种种言论与操作,完全出乎徐嘉式认知,但此时他便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徐嘉式目光紧紧追随他每一步动作,倾尽全力配合。
或许上天眷顾,在第一次比对中,徐嘉式的血液便没有和燕绥的发生凝结,这虽然不能确定两人血型一致,但至少不会在输血时就要了燕绥的命。
“上天注定你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口子!”胡来激动不已,“弟婿有救了!”
阿术也拿来了反复消毒过的鹅毛管和止血药。
产房内,从未操作过输血的裴良方握着鹅毛管,平生难得的对自己医术不自信,反复平复心绪,迎上胡来目光,在对方点头鼓励下,将徐嘉式和燕绥血管连接。
徐嘉式坐在床边,满眼都是挚爱之人,左臂输送鲜血,右手与燕绥十指紧扣。
以我之血浇灌爱人生命之花。
陛下,从今以后,我们不仅是爱人,还是血脉相通的至亲。
陛下,别抛下我。
婴啼阵阵,衬得产房内更加安静,仿佛连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那是输渡生命的脉动。
血液不断由此及彼,配合止血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燕绥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许多,裴良方长舒一口气,快速缝合伤口。
“没事了,等麻药过去,陛下就会醒来。”裴良方摘下羊肠手套疲乏至极,看看脸色惨白的徐嘉式,“至少还要三五个时辰,陛下才会醒,去看看孩子,好好休息一下吧。”
徐嘉式置若罔闻。
裴良方叹一口气:“阿术,陪我去熬药。”
阿术看得呆了,开膛破肚真的还能再合上,人还能活命!
这是近似仙法的医术!
“嗯!师父!”阿术重重点头。
裴良方带走徒弟,叫上胡来:“你也出去吧……算你有些本事,今日多亏你了。”
看着燕绥脱离危险,胡来紧绷的精神也在瞬间松懈下来,周身被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的一样。
真的做到了!在这个时代、在陈国,剖腹取子,大人小孩都没事!
出了产房,他张开双臂扑向裴良方:“奇变偶不变!”
裴良方抬眼看见藏在远处角落的谢璚,皱眉推开胡来:“说的什么鬼话?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警告你,要是敢诅咒我,我一刀一刀把你剐成肉片!”
胡来退开,两次暗号都没对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回想起徐嘉式说老王爷已死,瞬间神情严肃。快步喃喃道:“真的不是?这个时代医术这么发达了?”
——
产房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和酒气,几乎让人窒息。
或躺或坐,两人仿佛处于静止的时空中。
从午夜到凌晨,又到暮色四合,徐嘉式始终静默地握着燕绥的手。
两个孩子被抱出去了,产房内只有徐嘉式和燕绥两人。
徐嘉式目不转睛望着燕绥沉静的睡颜,他真好看,从眉眼到唇瓣都是造化的恩宠,美得精致而脆弱。
不,陛下一点也不脆弱。他比世上所有人都勇敢,比所有人都坚强。
所以,他会醒来的。
一定会的。
情绪剧烈跌宕中,失去的记忆如潮涌一般回归,徐嘉式回想过去三年往事,历历在目。
在最开始的时候,燕绥羞怯地喊了一声「嘉式」,徐嘉式回一句「在呢」,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已经知道,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陛下,我在呢,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陛下,一定很疼吧,你不想醒来是怕疼对吧?”
“陛下,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疼了,我发誓……你醒来好不好?”
“陛下,求你,别抛下我……别抛下我和孩子……”
燕绥在一声声温柔呼唤中醒来,尾指在徐嘉式掌心轻轻勾动,然后是沙哑至极地回应:“孩子……嘉式……你做父亲了。”
醒了……陛下醒了!
徐嘉式紧绷的情绪在瞬间崩溃,他终于可以倾泻悲痛,埋头握着燕绥手痛哭:“可是我没有父亲了,阿绥,我没有父亲了!”
燕绥泪水滑落,艰难抬手抚过他眼角:“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做了好长一个梦,老王爷在梦里和我告别了,他说他去和最爱的人相聚了,让我们别难过。我告诉他,他的孙子会叫燕栩,与徐音近,是徐家的孩子,是他的孙子……”
作者有话说:
查了很多资料尽量让这一章合理一些。写老王爷的死哭得好难受,呜呜
第72章 名字
裴良方为燕绥做剖腹, 凝聚了所有精力,每一刀都是斟酌再斟酌才落下,取出孩子, 止血缝合, 一步一步仿佛不是他手握薄刃, 而是自己于刀尖上起舞,每一次呼吸都生死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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