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宁不是在看他,而是像是在透过他,回顾过去的某段记忆。 那种眼神,像是凝聚了这世上所有的悲伤,浓稠到快要凝成实质似的,吹不散,也化不开。 沉重到,让人心悸。 莲旦低头看着他,放在床沿上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用力到把手心都扎得生疼。 陈霜宁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长而缓地,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呼出了沉重的一口气。 莲旦看见,他闭着的眼睫上,有淡淡的湿润的痕迹,他心里一窒,揪着疼了起来。 就在这时,陈霜宁睁开眼,嘴唇动了动,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莲旦,我难受。”
第43章 初一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早上热热闹闹放过鞭炮,吃了早饭,拜了年后,闲来无事,不少人都聚在一起打叶子牌。 陈霜宁也被人叫去玩牌去了,莲旦试着玩了几把,输得他心惊胆战的,见梁云抱着小旦过来了,连忙把孩子抱过来,位置让给他,让他坐下玩了。 雪冥拿了果子过来,和莲旦坐在牌桌旁吃。她还给小旦压了一小碗果泥,小旦扶着凳子自己站着,仰着小脑袋等着大人吃东西的间隙,时不时喂他一口,他就嗷呜一口全都吃掉。 吃饱了以后,小旦扶着桌旁大人坐着的椅子,小脚噔噔地绕着圈圈走了,莲旦想去拦住他,雪冥笑道:“让他走,看他要去哪。” 两人就这么瞅着,看着小旦绕过这桌子,去了临近的另一张牌桌,趔趔趄趄地扑到了陈霜宁身上。 陈霜宁一把把他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抱着,小旦就去抓他手里的牌。 莲旦忙起身走了过去,说:“别打扰你们玩牌,我抱着他吧。” 陈霜宁说:“没事,我哄他,昨天睡得晚,你回屋再休息一阵。” 雪冥过来牵住莲旦的手,说:“今晚有烟花看,咱回屋躺会儿养精神,晚上出来看。” 莲旦被雪冥拽走了,回头时还能看见小旦一个劲儿去抓陈霜宁手里的牌,陈霜宁一点不会不耐烦,被抓走了,就让他拿着,要用时,才拿张别的给他换过来。 莲旦想,陈霜宁性子看起来很冷,不好亲近,但其实,他对孩子,对自己,都很有耐心。 回屋以后,还没什么困意,莲旦和雪冥坐在茶室里喝茶,吃点心,闲聊。 这几日里,莲旦见到这么多人,心里一直有好多疑问,但陈霜宁说不想他牵扯过深,他就忍着不问。 但有一个问题,他觉得问了应该也没有大碍,便忍不住开口道:“我看好多人都是全家一起过来的,怎么都是年轻人,不大见年岁大的人呢?” 雪冥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缓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莲旦发觉不对,连忙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我的。 雪冥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就当是听书了。” 莲旦愣了一下,点点头。 雪冥说:“从前,有个坏人,他贪婪、凶残,没有人性,他纠集了很多和他一样的坏人,在一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后来,坏事做多了,他引起了众怒,他们这群人被江湖中的正义之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便决定金盆洗手,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可是,就算是隐居,他那伙人也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要建大宅子,有很多的仆从来伺候他们。所以,他们决定在收手之前,再做几票大的,多积攒些老本。” 莲旦眉头皱了起来,有了不好的感觉。 雪冥一手拄额,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方向。 “但他们在江湖里已经人人喊打,不好做事,他们就将目光瞄向了江湖外的普通人。” 莲旦“啊”了一声,心跳快了几拍。 雪冥说:“短短几月,他们偷偷从几个富户那里,抢来了不少银钱,也杀了不少人,一开始,没人知道是他们做的,只当是普通的劫匪,后来,他们变本加厉,有一次,甚至在一天之内,连灭了三家的门。” “这事终于被人发现了,江湖上正义之士聚集起来,要讨伐他们。他们慌了,一路没头苍蝇一样的逃窜,在路上又杀了不少人,一直到他们找到了理想的隐居之所,逃避了追杀。” “他们在那里建了漂亮的宅院,拥有众多的仆从,伺候他们生活。” “但他们内心里,却并不甘于这样安于一隅,还想着将来能重出江湖,称霸一方甚至整个江湖,所以,他们在逃窜的一路上,虏了很多资质不错的男孩,想把他们培养成将来他们重出江湖的杀器。这些孩子的父母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几乎杀了这些孩子所有的家人。” 雪冥说到这里时,停了好一阵。 莲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圈红了。 “这些孩子年岁都不是很小了,毕竟像他们那样的人,不可能会花费精力去把太小的孩子带大,都是已经记事能料理自己的孩子,所以,为了达到控制的目的,他们在孩子身上或者用了毒,或者用了蛊虫。” “有些孩子在这个过程里,死去了,还有一些孱弱的,在来路的奔波中就没了命。” “剩下的孩子们,天天充满恐惧,备受折磨,但也互相支撑,牢牢地团结在一起,感情都非常好,这是所有苦难中,唯一的光亮了。” “其中有一个年纪最小的,脾气最倔,宁死也不听话,但资质又实在太好,坏人便想了个很有用的办法,来控制他。” 雪冥放下手,抬起头,看向睁大眼睛,眼圈通红的莲旦,笑了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莲旦声音颤抖,“什么?” 雪冥苦笑了一下,说:“陈霜宁确实是真名,我们家姓陈,我是他的妹妹,真名……叫陈霜若,我们被带到这里后,都有代号,雪冥只是我的代号,他的代号是雪宗。” 莲旦惊愕也恍然地看着她,她有一双和陈霜宁非常相像的眼睛。 雪冥说:“我被送走时才三岁,是在外面被婆子带大的,回到这宅子,与他再见时,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他以为我不记得他了,但我其实记得一清二楚。” 雪冥将面前的茶水一口气仰头灌了下去,放下杯子时,她说:“我也记得,我三岁那年春节那天,我的父母、祖父母,还有其他亲属,家里的仆从,是怎么被杀害的,他们的血把花园里的水渠,都彻底染红了。” 莲旦流出了眼泪来,他握住了雪冥放在桌上的手。 雪冥摇了摇头,说:“我没事,该死的人,四年前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我哥他们亲手报了仇。” “只有左右两护法,趁乱逃了出去,左护法你见过,就是那灵匀寺的圆镜和尚。” 莲旦震惊地“啊”了一声,听见雪冥继续道:“只要把这两个余孽除掉,我们的父母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雪冥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外面的园子,和地势较低处的院落顿时映入眼帘。 她看着外面,瞳孔微缩,“这宅子,是用我们父母的家当建造的。” “我哥解散了这个令人恶心的魔教,但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家了,这里就保留下来,当做我们的家。” “有一些人出去后,建立了家庭,开始了新生活,但彼此间还会经常联系和见面。” “而且,左右护法不除,他们都明白,早晚会发展成心腹大患,所以他们分散在各地,随时注意着这两人的动静,配合我哥他们的行动。” “每年春节时,他们会回来,但也不只是为了过节。” “我和我哥是当年春节那天被带过来的,他们知道他心里难过,是特地来陪他的。” 莲旦低头抹了把眼泪,轻声问道:“既然那些坏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你们兄妹为什么还不相认呢?” “他不想认我。” “为什么?” 雪冥却垂着头,没有回答。 过了一阵,莲旦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你……今年多大?“ 雪冥回答道:“十七岁。” 莲旦惊愕地看着她。 雪冥说:“我哥他,过了这个春节,正好二十岁。” 也就是说,莲旦初遇陈霜宁时,他才十八岁。 …… 当天晚上,陈霜宁又喝多了,但没昨天多。 他做什么都还很正常,几乎看不出醉意来。 只是,众人在外面看完烟花后,他突然说要给大家做宵夜时,所有人面面相觑,都明确意识到,他确实喝多了。 陈霜宁不让别人陪着,自己去了厨房。在饭厅里等着的众人坐立不安,只有莲旦很正常地扯着小旦的两个小手,陪精力旺盛的他满地溜达。 就连雪冥的脸上,都有犹豫着要不要赶紧跑掉,但又想着她哥难得下厨一次,不捧场实在不应该的纠结。 就这么纠结着,陈霜宁已经喊人进去端面了。 大家伙齐齐整整坐在桌旁,一碗碗说不清是面片还是面条的糊糊摆在面前。 柳叔齐咬咬牙,端起碗吃了一口,扭头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咽下去。 而雪冥旁边的莲旦,已经一口口唏哩呼噜吃了起来,不大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光了,中途还喂了小旦几口,小旦也是吃得嘎嘎香。 莲旦吃完了,放下碗,才看见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着自己。 陈霜宁手指轻敲桌子,咚咚两声,顿时,大家收回忙收回目光,就算是捏着鼻子,也把面前的糊糊喝了下去。 雪冥喝一口缓一阵,她还偷偷问莲旦,“你怎么吃得下的?” 莲旦莫名道:“为什么吃不下,不挺好吃的吗?” “以前我哥一说要做饭,师兄弟们都能被吓跑了,”雪冥笑着摇头,“你们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她没说出来。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陈霜宁站了起来,说:“做饭的不洗碗,我先走了。” 说着,他就走到莲旦面前,把他怀里的小旦抱了去,放到了雪冥怀里。 莲旦不解地看着他,陈霜宁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说:“走,领你玩去。” 莲旦一脸懵地被拽出了屋,雪冥怕她哥喝多了乱来,赶紧追了出去,柳叔齐他们也跟在了后面。 出了饭厅,陈霜宁放开莲旦的手腕,转而揽住了他的腰,莲旦脸还没来得及红,就突地脑袋一晕,眼前一花,人已经在半空中了,他“啊”地尖叫了一声,连忙死死搂住了年轻男人的脖子,把自己紧贴在对方身上,就怕掉下去。 陈霜宁抱着莲旦,两人身体轻盈地像鸟儿,在房顶和树梢上轻点,便跃起来老高,伴随着哥儿的尖叫声,两人最后落在了院子里大树的一个枝丫上。 今晚天气不错,天上云淡如雾,弯月如钩,树上一对儿人影,一个洒脱不羁,一个紧紧抱着另一个,又怕又稀奇地到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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