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朔月亲手向着谢昀刺出一刀。 任谢昀用情再深,本就处在孤苦流离中的人乍然被深爱之人背叛,能不能撑过这种打击活下来还另说,想再对朔月心怀爱怜却是不可能的了。 朔月也是同理。 他看得出朔月对谢昀有感情。人非草木顽石,几百个日夜相伴,自然有情。但这一刀刺出后,朔月再想起谢昀,恐怕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了。 这一刀必然成为他们的隔阂。天堑在此,绝非人力可以跨越。 手段是小人的手段,但他并不在意。 只要朔月能永远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便是再卑劣的行径,他也甘之如饴。 他为朔月擦拭去额头上的血迹,轻轻地问道:“朔月,你从前说愿意嫁给朕……如今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说】 可能别人看朔月此举是背叛,但对此时的朔月来说不是。 某种程度上,他被畸形教导很多年,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人,“契约”对旁人来说荒唐,对他来说不是。 一直以来他就是为契约而活,这就是他十几年来受到的教育,契约扎根脑海扎根心底。 他需要一些经历才能够真正地破除心中契约。 只有刺出这一刀,二人关系脱离过去繁荣的表象,他才能更深刻地意识到他对谢昀是“爱”而非“契约”,才能发展出超越本能的感情。 HE会好好圆回来的,大家晚安~
第65章 长河水滔滔东流去 天气一日日冷下来,朔月站在朱红廊柱下出神,蓦然发现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穿上了冬装。 天上飘起雪花的那天,他再次遇见了严文卿。 自那日长安城外林中一别,他们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他微微低头:“严大人。” 一别数日,严文卿又恢复了昔日风流慧黠,望向他的时候,神情中全然捕捉不到当时分别时的失望惊异。 不过今日见面,他并不为着责备朔月当日离去,他有更重要的话要和朔月说。 转过一条回廊,隐晦的角落里一盏灯也没有。严文卿一双眼睛却比烛火要亮,声音压得很低,毕竟在宫里说这些实在冒着极大风险:“陛下……谢昀有消息了。” 不知为什么,朔月的反应并不像他预料中的那么激动。 严文卿将这归结于朔月过于诧异惊喜,以至于难以表现出来,觑了一眼四周无人,继续压低声音诉说:“他受了伤,身体不大好,等他稍微好一点,我安排你们见面……” 那声音很热切,很欢喜,却在听到什么后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朔月觉得自己不该隐瞒。 于是他望向满目诧异的严文卿,用近乎残忍、但又异常坦诚的态度说道:“我知道,是我伤了他。”…… 谢从澜这些时日没怎么来,大约是因为自己那天拒绝了他。 谢从澜或许没想过自己会拒绝他,毕竟他会为了契约背叛谢昀,当然也可以为了契约选择嫁与自己。 在他这里,自己是一个无情无义、古板而迂腐的人。 朔月从他的怀中脱身,手指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带进了一个糟糕的境地,他站在四面悬崖的高台上,再稍稍向前走一步便将彻底回不了头——事实上已然无法回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区别罢了。但…… 悬崖深不见底,他不想一错再错了。 许久,谢从澜的声音静静地传来,带着一丝难言的愠怒:“后悔了?” 朔月默默不语。 如今他并没有后悔的理由,也没有离开的道路。 他只是……陡然发现自己是口是心非的,是表里不一的。 是的,他明明应该平静温和地答应成婚,不加犹豫地答应皇帝要他做的一切事情,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平静,也没有那么心甘情愿。 他以为自己会奉行终生的契约,他以为会在心中伫立成百上千年的坚固城墙,实际上早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裂开了蛛丝细纹,在他刺出那一刀后应声而碎。 他的价值和意义,便一道化为齑粉。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朔月……你要想明白,只有我在意你的契约。”谢从澜悠悠叹息,“世上这么多人,谢从清只把契约当做玩弄你的工具,谢昀对你再好,也打心底瞧不上所谓的契约,否则他为何总是想将你丢出去?” 谢从澜的声音骤然冷厉起来:“只有我,朔月,只有我在意。” “我不认为这是荒唐的,也不认为这应当随随便便放弃——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守的东西,就算在其他人看来可笑可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还是要坚持。这份感情,不是他们能明白的,不是吗?” 谢从澜陡然扳过朔月的肩膀,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我会为了你尽己所能地坐稳皇位,可谢昀呢?他因为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痛苦,主动丢弃了皇位,他在放弃皇位时考虑过你吗?考虑过你被赋予的意义,考虑过你是为契约、为皇位而生的吗?” 这番话,朔月不止一次地听到过。 他曾讶异于谢从澜能说出这番话,以为谢从澜真的理解他。…… 大风吹开了窗,灌进一阵夹杂着雪花气息的冷风。 谢从澜似乎在这种寒意下冷静了下来,他起身关窗,长长地叹了口气,恢复了昔日的温和平静。 他有些伤感,又异常决绝地叹息道:“只有我……朔月,自打我知道怎样才能拥有你后,我便试着揣摩你的思维,想用你习惯的、接受的方式去靠近你,希望得到你驻足回首——已然如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还是说,你爱上他了,即使背弃契约,背弃我和你赖以生存的一切,也想回到他身边?是这样吗?”朔月不知道。 谢昀教过他很多东西,他也学会了很多,也许学会了爱,也许没有。朔月不知道。 或许他以后会知道。 如若一切顺利,战事落幕,京城平定,他会裹着漠北的风尘回到京城,回到庆元宫,与重掌大权的少年天子相见,从此继续陪伴在他的身侧。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或许会在这种无言的陪伴中渡过一生,直到谢昀白头,而他依旧年少。 他会亲眼看着谢昀的棺椁沉入皇陵,看着谢昀的孩子长大成人,在谢昀病榻前握着他的手听他的托付,以长者的身份继续陪伴着他的后人。 直到很久很久,王朝覆灭,他得以解除契约,像朝露、像过去所有的不死者一样游走人世间。 亦或许,那些未曾言明的亲吻和拥抱或许会慢慢浮出水面。或许谢昀会拒绝朝臣们充实后宫的奏折,或许他会明白何为“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或许在某一个滴滴答答的雨夜,谢昀会对他说,我爱你。 而他会恍恍惚惚地明白,哦,原来他爱我。原来这是爱。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切随风远去,仿佛从未存在。他以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而今依旧要随着车流人马,回到那繁华富饶的京城中去。 朝堂宫廷富丽依旧,四角天空亘古不变,只是身侧人不再是故人。 但于他来说,所有人都将成为故人,无非是时间早晚。 一个一个的皇帝,无论是谢从清,还是谢昀,谢从澜,他们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要做的与过往一样,跟随、听从、保护,如今还多了一件事,等待生命终结,终结族中的诅咒。 在他终结这场诅咒前,他会永远陪伴着谢氏的皇帝们,不管他们待自己好或者不好。 长河水滔滔东流去,岸边青山万万年。 一切都不会变。…… 上元节的那天,谢从澜还是来了。 彼时朔月正在翻书,那是一本讲南羌风俗的民间志异。南羌方言晦涩,与中原大不相同,他啃得有点辛苦。 他不敢想去年今日他在做什么,只好闷着头一本本地读书,既是想验证心中猜想,也是某种程度上逃避现实。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成婚”,“契约”更是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地。 大概是他们都知道,“契约”的效力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了。 上元佳节,他陪谢从澜出宫赏灯。 他们坐在长安城最好的酒楼里,包厢临窗,视野极佳,能将整条街上的花灯尽数映入眼帘。 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桌上酒菜俱全,谢从澜朝他举了举酒杯,恰如去年除夕夜宴二人遥遥相敬。 他忽而开口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同意我坐上皇位吗?” 朔月微愣,谢从澜自问自答,那笑意不达眼底:“因为我很大可能活不久。” 因为活不久,所以两方势力都可以放心。即使他什么时候死去,也不会引发无端猜疑——一个出生便被下了死亡宣判的人,一个常年服药身体孱弱的人,死去不是很正常的吗? “罢了。”在朔月的沉默中,谢从澜叹道,“世道不易。还是恭喜我们,又活了一岁。” 不待朔月举杯,他顿了顿,笑着抹去了“我们”这两个字:“还是只恭喜我吧,毕竟你未来还有无穷无尽的生命。” 未来谢昀会死去,他也会死去,甚至权倾朝野的林遐也无法摆脱衰老的诅咒,今朝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最后都会成为旧时王谢堂前燕的笑谈。但朔月不会。 当所有人都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回头的时候,他永远独自站在岸上,看着粼粼波光年复一年地闪烁。 谢从澜自斟自饮,好像有些醉了。只是酒水没办法让朔月沉醉,他便坐到窗边,去看满街璀璨的花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满目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直到灯花和人海里陡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谢昀。 他孤身一人站在酒楼门口的小摊前,手中提着一盏看不清模样的灯。他微微转身,似乎在和摊主讲话,而后又从摊主手里接过一盏灯。 这次朔月看清了,是只龙头模样的灯。 他站在高高的楼阁里,头顶夜空万里。而谢昀独自站在人群中,人潮汹涌,花灯璀璨,模糊了人的面孔。 相隔方寸,如同万里。 茫茫人海之中,朔月一时只看得见他。 心脏如同攥住,挤出酸涩的汁液。 身后传来声音,像是刚从睡眠中惊醒,带着几分倦怠:“看什么呢?” 出神被骤然打断,朔月顿了顿,回头看向谢从澜:“看灯。” 谢从澜歉然一笑,朝他走过来:“是朕只顾着喝酒,本来说要一起来看灯的。” 朔月摇摇头。他有些怕谢从澜看见谢昀,谁料再回头往楼下张望时,谢昀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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