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岫岂不知贺卿在担心什么? 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如今的贺卿怕人,可一直远离生人也不是个办法。 白青岫收走了贺卿身上的利器,又守着对方,如今他的情况好了稍许,也可以尝试一二,若真的有什么,还有自己…… 本就天寒地冻,入了夜更是刺骨的冷,白青岫将人裹了个严实,又往汤婆子里灌了热水给贺卿抱着。 贺卿跨坐在马上,有些不堪重负,他无奈地说了句:“我还没有那样脆弱。” 白青岫跨身上马,他坐在贺卿的前面替他挡去了北风,手持缰绳在无边的夜色里疾驰,那风声呼啸,刚说出口的言语立时便被碾碎消散:“我知道,可我就是怕你会冷。” 贺卿的一只手环着白青岫的腰,那风声太大,锦帽更是遮住了他的双耳,没听见白青岫说的什么,也就只能认命了。
第四十四章,除夕
“从前公子过得太苦了,动不动就被那些个主子打骂责罚,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他的腿脚受不得寒,每到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他从来不会跟我们说这些事,却在私下里看过许多大夫。”这是朔月告诉白青岫的有关贺卿的事。 从前便如此,更遑论如今呢? 白青岫当然清楚贺卿并不脆弱,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强大,可这并非他糟践自己的身体的原因,对方可以不在意,但自己不能不上心。 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镇上又怎么可能不热闹? 花灯如昼,烟火璀璨。 街市上商贩们吆喝,人群往来,这热闹拂去了冬日里的寒意。 有些的吃食或许是当地才有的,至少从前的白青岫从未见过,还有许多卖孩子喜欢的玩具以及年节里才会有的桃符之类的物件。 无所谓世俗的目光,白青岫牵着贺卿的手与之十指相扣,他的余光时刻注意着贺卿以防意外,又忍不住靠近了些在对方的耳畔低语了句:“贺卿,要不要我抱你?” 贺卿忍俊不禁:“你还嫌我们现在不够惹眼么?” 两个相貌过于出众的男子在人群中牵手未免过于惹人注目,话虽如此,贺卿与之交握的手却从未想过挣开,其中贺卿的腿脚不便更是令人忍不住用那满是惋惜的目光多看一眼。 其实如今他已经不那么频繁地梦魇了,除却利器能给以他安全感,牵着殿下的手似乎也不错。 没有人比贺卿更清楚自己的症状,他清楚怎样控制和缓解自身的病情,如今至少可以同生人说上那么两句话。 贺卿被这喧闹感染,忍不住同白青岫低声说了句:“难得年节,你不如给辰月他们放个假,此地远离长安,也没人清楚我们的身份,无须时刻尽职尽责地保护你我。” 他们是远离长安了,将重担交由了林询,林询成了最辛苦的那个,如今恐怕成为了第二个“贺卿”,四面受敌。 陛下病重,林询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其实他没有贺卿当年经营的令人侧目的权势,更不够心狠,他天生做不了奸雄,也只能短暂的平衡朝堂的诸方势力而已。 “那就给他们放两日的假。”白青岫说完这句话后,贺卿便感觉到了跟随在不远处的两个人远去。 白青岫虽然答应了下来,看向贺卿的目光却是疑惑。 贺卿莞尔,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哪有什么不可泄露的?白青岫也隐约察觉了那两个人的情况,虽然都听命于自己,但从前他们是死生不复相见的敌对关系,若非无可奈何,他们是不会像如今这般隐匿于一处的。 街市上热闹,孩童挤在人群间奔跑嬉戏,绚烂的烟火升腾而起在夜空中绽放,转瞬即逝。 闲逛之余,白青岫不知道从刚才路过的摊子上顺了点什么,他转头叫了声贺卿。 贺卿应声:“嗯?” 两人目光相触,眼底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和或明或暗的光亮。 白青岫站立在了原地,唇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伸出另一只手来在贺卿的眼前摊开手掌:“喏,松子糖。”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周遭那般绚烂的色彩剥离成了黑白,而贺卿只看得见眼前的这一抹红。 或许是三生有幸,才能够遇见眼前的人。 贺卿接过糖果剥了糖纸顺手将其塞入了白青岫的口中,言笑晏晏地问了句:“甜么?” 甜意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白青岫愣愣的点了点头。 贺卿牵着白青岫的手,继续在这条路上漫步。 他有些明白为何前人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了。 就好比此刻,明明是那样喧闹的场景,可自己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贺卿,我知道你进宫之前的事。”白青岫的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含混不清的意味,又或许是怕贺卿闭口不言,他又强调了句,“朔月都知道一些你从前的事,作为你的枕边人,你觉得我一无所知合适么?” 可是又从哪里开始说呢? 过往的经历在记忆中成为了衔接并不连贯的片段,不甚分明。 若要讲故事的话,这里的热闹就有些不合适了,他们干脆上了镇上一家酒楼的楼顶坐下,仰观烟火璀璨、俯瞰人群往来…… 白青岫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窝在贺卿的怀中听对方叙述,偶尔会提出自己的问题: “贺卿的家在哪儿呢?” “就在这洛城。” “后来还回去过么?” “斯人不再,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 “报过仇了吗?” “我杀了那人的全家,殿下是否会觉得我太过心狠?” …… 白青岫摇头否认,或许其中有无辜之人,但面对血海深仇谁又能真正做到理智?更何况贺卿的家人就不无辜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怎么舍得责怪,只是有一种无法替对方分担痛苦的无力与心疼,他感同身受的仇视着害了贺卿一家的罪魁祸首。 白青岫抱着贺卿的手紧了紧,试图给以对方温暖:“往事已矣,如今贺卿有我了,我很厉害的,绝对不会被人害死。” 贺卿没说的是,彼时大仇得报的他是极为快意的,经年后如今的他却生出了几分后悔来,他这样做和他的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祸不及家小,那一家老小,也并非全是恶人。 贺卿简略地概括了他过往十余年的经历,说得越风轻云淡、越言简意赅,白青岫却越心疼,他本该是天上月,可月亮却落入了泥淖…… 贺卿提及:殿下曾经送给我过一颗松子糖。 白青岫对于自己忘记了那段前尘往事总有些遗憾与愧疚,他忍不住问了句:“然后您就爱上我了?” 贺卿否认:“没有,您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我的癖好还没有那样的变态。 后来我被当时的厂公带进了宫,一年见不了您两次面,哪怕是见了也只是向您请安或是远远地瞧上一眼。 看您过得辛苦却无能为力,后来有权势了便悄悄地护您一二。” 贺卿眉目温柔,想起了旧事言语间满含笑意:“再然后,您就主动投怀送抱了。 是我不对,对您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白青岫抬头啄了啄贺卿的下颚道:“才不是,贺卿能够喜欢我,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是我错了,辜负了你的心意。” 贺卿眸色微暗,他的指节扣住了白青岫的下颚,俯身咬上对方的唇瓣。 白青岫顺从地张口,将主动权交给了贺卿。 两个人的唇齿交缠,交换了一个濡湿而漫长的亲吻。 彼此的眼中沾染了难耐的情欲,贺卿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殿下,我饿了。” 白青岫言语无辜:“哪里饿?” 贺卿忍俊不禁,满含戏谑地看着白青岫说道:“肚子饿。” 白青岫从贺卿的怀中钻了出来,正襟危坐,试图掩盖他不正常的想法:“那我们去酒楼用膳?” 贺卿答:“好。” 此地便是酒楼,许是两人衣着谈吐不俗,他们要了包厢又出手阔绰,老板娘便亲自来招待他们了。 因为对着贺卿的态度太过殷切,惹得白青岫喝了一壶的醋,言语间散发着酸味:“那老板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贺卿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对你也热情得很。” 老板娘哪里是对他们热情,分明是对钱热情。 这大抵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两人坐在二楼的窗边,这里比楼顶要暖和、比街市上要惬意。 偶然瞧见了几只孔明灯缓慢地升腾而起,化作了天上微弱的星子。 贺卿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下意识地说了句:“我也会做那灯,那时候喜欢将心愿写在灯上说与天上的神明,又怕人间的孔明灯太多,神仙看不到我的心愿,于是放上许多的灯只也不觉得满意。” 世人总对从未见过的存在心存敬畏之心,贺卿也有过喜欢放孔明灯、河灯许愿的时候,也去过寺庙、道观,可到头来谁又听见了他的心愿。 亲近之人尚且不可信,又何必去信那虚无缥缈的神明? 还是说人生苦得看不见希望,因此给自己一个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白青岫想象了一下那时候的贺卿是何模样,而后告诉对方:“以后贺卿可以把心愿说给我听,若是我实现不了,那么那些神明也应该是不管用的。” 若这一年这样平淡地过去倒也罢了,可事情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某个滴酒不沾的人看向白青岫的目光有些丧失理智的危险,白青岫警惕心起,连忙叫来了老板娘问了句:“你这些东西里有酒么?” 老板娘匆匆忙忙地跑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最后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那壶是茶酒,还有这道甜品里面加了米粮。 大过年的当然要喝点酒的咯,给小孩儿喝都没事的,这是怎么了……” 数年前经历的事情涌上心头,白青岫至今还觉得疼,心中升腾起苦涩与无奈,耳中有些嗡鸣,他听不清老板娘言语不休地讲了一堆什么,拉着贺卿便往外走去。 白青岫想带贺卿去客栈又觉得不能让人尽兴,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地方可去——花街柳巷、秦楼楚馆。 醉酒的贺卿倒是正常的很,指的是同多年前别无二致的正常,白青岫并非抗拒,而是经年未见这幅模样的贺卿有些陌生,行为举止都是那样的强势而霸道,不容他人抗拒。 白青岫既希望贺卿能够痊愈,又希望他能够试着多依赖自己一些。 更何况这是在人潮涌动的街市上。 “贺卿,你冷静一些,这里到处都是人。”白青岫的提醒显得那般无力,此刻他既要保卫自己的贞操又担心眼前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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