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谢枕云摆摆手,弯腰走进马车,猝然瞥见马车里端坐的人影,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对方率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枕云,小声些。”男人放下手。 谢枕云缓过神,压低声音,“大哥,你不是去了塞北,为何又回来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量谢凌云。 风尘仆仆,就连右肩的银色臂膊都未来得及换下,眉目憔悴,眼下乌青浓重,像是刚从塞北赶回来。 可是将帅无诏私自回京,是死罪。 “枕云不怪我回来得太晚便好。”谢凌云揉了揉眉心,难掩疲惫,“上云京的消息传到塞北已经多日以后,偏偏所有人都还瞒着我,就连陛下都骗我说你安然无恙。” “我实在放心不下,谁也不愿信了,必须亲眼看你平安回来。”顿了顿,又安抚道,“这几日战事暂歇,军中事务都有副将代理,我以养伤之名不见人,不会有事。” “大哥何时回来的?”谢枕云问。 “也就比你早到一盏茶。”谢凌云苦笑,约莫也是知晓自己擅离职守实在是昏了头,“明日我就走。” 谢枕云怔愣的目光触及到男人腰侧隐隐渗透出血的绷带,低头便要查看,“大哥受伤了?” 谢凌云拦住他,摇摇头,“在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不必在意。” “大哥……”谢枕云眼眶微微湿润,“你这又是何苦……” 马车徐徐朝前行驶,谢凌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嗓音颤抖,“枕云,我只有你一个弟弟。我与你相依为命,如何能不担心你的安危?” 谢枕云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十四岁上战场,到如今已有十一年,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未让我有过半分牵挂,十一年,我不曾收到一封家书,每每看军中将士捧着家书热泪盈眶,也不曾对亲情有过半分艳羡。” 谢凌云睁眼看着他,哑声道:“可是枕云,即便你不愿回我的家书,我仍旧放不下,我想弥补这些年欠缺的手足之情,我也想要有牵挂。” “我从未如此后悔,当初没能马上将你从昭狱接回来。” “大哥知道错了,是以如今种种煎熬,都是对我的惩罚,我甘愿承受。” “枕云何时觉得惩罚够了,何时给我写一封家书,可好?”谢凌云道。 沉默半晌,谢枕云看向谢凌云腰侧露出来的绷带,“大哥的伤没有包扎好,我帮大哥重新包扎吧。” “好。”谢凌云笑了笑,不再追问。 谢府落座于东大街中间,左右前后都是世家府邸,人多眼杂,谢枕云只得先下车,然后吩咐马夫牵着马车绕到后院,再让谢凌云下来。 抵达院子时,府医早早在里面等着了,只是在瞧见谢凌云时难免瞠目结舌。 但在上云京,守口如瓶才能活得长久,有些事不必多说。 “小公子的脉虽虚弱,却比先前好了许多,应是雪莲王株起了作用。”府医道。 这次谢枕云被两个男人来回争夺,一路奔波,又是跳楼,又是赤脚跑去山崖,却都并未像从前那般病来如山倒,可见这雪莲王株比之寻常雪莲是何等稀罕物。 “但小公子这贪吃贪凉的性子的确该改改,”府医无奈道,“路上定是又偷偷喝了什么凉的甜酒。” 谢枕云心虚移开目光。 “多谢府医,那枕云日后的药……”谢凌云无奈道。 “药还是得吃,毕竟身子亏损多年,并非一朝一夕能养回来。”府医道,“待会老夫会让药童抓好药送过来。” “管家,送府医回去。”谢凌云温声道。 待管家离开,谢凌云坐在榻边,“要休息,还是先用膳?” “我想沐浴。”谢枕云道。 “我让人去备热水。”谢凌云道,“沐浴前,先吃点东西?” 谢枕云点头。 谢凌云自己并未吃什么,坐在少年身边布了半个时辰的菜,便觉满足。 原来家人团聚,竟是这般感受。 “枕云瘦了,是该多吃些。”他摸出帕子,示意少年擦去唇边的油渍。 “公子,热水备好了。”侍从低着头进来禀报。 谢凌云起身,“沐浴完好好休息,夜里我再来陪你。” 谢枕云目送他离开,眸中情绪复杂难明。 。 谢凌云离开院子后,转身去了白翅养病的地方。 许是怕被谢枕云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白翅特意搬离了原来的厢房,这里偏僻,甚少会有人来。 谢凌云踏入屋子里,白翅正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他总是因为各种缘由没能保护在公子身边,的确不是个称职的侍卫。 可萧风望故意打断他一条腿,就是蓄意报复让他无法去寻公子,未免太过小心眼。 这般小肚鸡肠的人,根本不配和他们公子在一起! 白翅愤恨地想。 随即又失落地低下头。 他更不配。 “白翅,伤如何了?” 谢凌云的声音倏然在耳边炸响,白翅惊愕抬头,“大公子,这个时候你怎么……” 但他随即想到小公子今日回来,又觉得并不意外。 “当初出征前,我曾问过你,是要继续做一个人微言轻的侍卫,还是随我回战场上杀敌。”谢凌云掀起衣摆坐在太师椅上,淡笑道,“当时你说,他的安危胜过一切。” “可事实证明,你并不适合做一个侍卫。”
第106章 公子,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白翅或许听话忠诚,但他总是忘记一个侍卫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主人身边。 只要谢枕云一个眼神,便会让他忘乎所以,任何事都想亲力亲为,恨不得为少年当牛做马。 以至于事与愿违,险些酿成大错。 白翅沉默片刻,道:“可是旁人,大公子真的可以放心么?”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谢凌云淡淡道,“我自会为他挑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明日天亮之前,给我答案。” 白翅身侧的手无声攥紧,“我知道了。” 天际发灰之时,白翅强撑着身子下了榻,一瘸一拐杵着拐杖去了谢枕云的院子。 因为少年觉浅,所以他步子放得很轻,无声跪在榻边。 垂落的纱幔里,隐约可见少年裹着厚实的被褥里睡得正香。 白翅犹豫片刻,抬手挑开纱幔,终得窥见那人稠艳的眉目。 他曾无数次睡在这张床榻边,觉得此生最满足的事便是这般默默无声地陪伴守护,甚至以为会永远这样下去。 可他既没有护好公子,陪伴亦是可有可无。 他与废物有何区别? 他不想当废物,他想做一个对公子有用的男人。 白翅不敢探入被褥去牵他的手,更不敢亵渎那个人半分,只得摸出怀里的锦帕,闭眼吻了吻锦帕上的海棠花。 “公子……”白翅喃喃道,“等我回来,请您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话罢,他不再逗留走出屋子,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 这一觉,谢枕云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惦记着白翅的伤,正要去瞧,却被管家拦住。 “小公子……”管家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斟酌开口,“白翅已经不在这了。” 谢枕云瞳孔微震,迟疑道:“他……死了?” “……”管家无奈摇头,“他随大公子回塞北了。” “哦。”谢枕云小声嘀咕,“白翅走了,不就无人保护我了么?” “小公子,您抬头。”管家道。 谢枕云疑惑抬头。 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全身上下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作刺客打扮,只露出一双无机质的毫无感情的眼睛,青天白日再没有比此人更显眼的刺客了。 只见这刺客大哥冷酷地冲他点点头,再一眨眼,又钻进了屋檐上没了踪影。 谢枕云十分不满,“我都还没问他名字,见过他模样,日后若有人冒充,我岂不是分不出来?” “还不如白翅呢。” 最后一句话似乎戳到刺客大哥的痛处,他愤然从屋檐上跃下,“白翅这小废物,也配与属下相提并论?” “你是在凶你的主子吗?”谢枕云挑眉。 黑衣刺客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十分冷酷开口:“属下白鹤,见过小公子。” 杀手刺客的派头的确是做足了。 “……”谢枕云捂着咧开的嘴角扭头。 白鹤:“……”他的名字很好笑么? “白翅是你弟弟?” 白鹤:“他是我哥。” “嗯?”谢枕云质疑道,“可是我问过白翅,他是他们家中同辈里最小的。” “哦,大公子刚让我认的哥。”白鹤语气平淡像个死人,“说这样能让小公子觉得亲切一点。” “白羽,白翅,与属下都是谢家培养的暗卫,只是他们都被淘汰了才被随意捏造了身份去塞北参军。” “属下和他们不一样,属下没被淘汰,是专业暗卫。” 谢枕云点头,“我要看你的脸。” 白鹤沉默片刻,扯下遮脸的黑布,露出一张寡淡如水的脸。 何谓寡淡如水? 谢枕云睁眼闭眼三次,都没记住这张脸。 他摆摆手,“可以了。” 白鹤点头,重新遮住脸,一言不发又钻进了屋檐死角里。 谢枕云倒是想起,谢凌云的院子里因先前藏有塞北的军事布防图与其他机密,一直有人看守,就连爹娘都无法靠近。 思来想去,能一夜之间找到人,也只能是这一位了。 “小公子。”一个小厮跑着进来,“太子殿下在府门外等候,让小的来请示公子,可有空闲去仙人居一聚?” “我更衣后就去。”谢枕云道,“你让殿下稍待。” 管家疑惑,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小公子不是刚更衣洗漱完么?” 谢枕云勾了勾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能腾出时间邀我去仙人居,多等一等,殿下也不会生气的。” 管家似懂非懂,干脆不再深思,反正小公子总不会错的。 一盏茶后,谢枕云起身朝府门外走去。 又过一炷香,终于走到谢府门口。 那辆太子车驾就这样显眼地停在府门前。 待他跨过门槛,梁成烨已从车架里走出来,迎上前,“枕云。” 谢枕云掀了掀眼皮,意料之外的冷淡,“让殿下久等。” “今日本就空闲。”梁成烨扶着他上马车,“何来久等。” “听说我失踪后,陛下禁了殿下的足。”谢枕云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子上。 “想去找你,却身不由己,”梁成烨望着他,缓声道,“这都是小事,倒是你……这般意志消沉,让人担心。” “殿下知道我过去,也应明白一个愿意为我舍生入死的男人意味着什么。”谢枕云支着下巴,垂眸把玩腰间那枚屠苏铃,“在上云京,这样的真心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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