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挚不自禁笑溢脸颊。他没有绘画根基,只和宗韶学了点花草虫鱼,自是画得自己都不忍看成果,却舍不得扔掉。
这是他该霎那的心,幼稚,笨拙;但充满期待和欢乐。未来可以描染无数画卷,尽现美好。
第二日一早便起了,对镜束发。他等闲没对自己发髻注意过的,梳了好几次才妥帖。然后出来等宗韶,这时辰可不是太早么?宗韶惯常起得晚。
陶挚用罢早饭,在庭前闲走,看一会儿花,瞧一会儿金鱼,又想宗韶别不来了?心有点慌,忽然就想将两个人的情定下来,将宗韶握在手中。让他属于自己,这颗心才会放下,才安定。
宗韶终于来了,原来与宣阳长公主说了会儿话,才来找陶挚。
看到宗韶的霎那,陶挚自己都知笑染眼角眉梢。阳光朗照着,宗韶玉冠清颜,这样美,人间最好。
宗韶温和清雅依旧,问陶挚现在去哪儿,陶挚说:“刻玉,你说了教我的。”
宗韶笑点头,眉眼如孩子样高兴。
陶挚喜爱看宗韶眉目生光的样子,真实纯粹,心都被吸引卷裹去,想将他抱在怀中。
陶挚自己红了面庞,低了头,含了笑,与宗韶一起去往福王府。
在玉缘楼,陶挚用刻玉刀刻字,他虽不懂,也知这些都是好玉,可惜被自己练笔糟蹋了。
宗韶拿出那些锦盒取玉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好像这些玉经了陶挚的手才更增了光彩。他并没有像宗泓那样,每给陶挚一样东西就详细阐述东西的珍贵不易得。陶挚喜欢这样的宗韶。
陶挚请教宗韶,教自己辨识玉质,待刻累了,宗韶便带他继续逛昨日未逛的另半个王府。
在演武场,陶挚要宗韶教他骑马,很容易就学会了。有宗韶在旁,陶挚觉得没什么怕的,而宗韶的马当然是世间最驯顺安全的马,可以安定持缰。
待可以纵马如飞,陶挚又要宗韶教他射箭武术。演武场边有刀枪剑戟各式兵器,宗韶每样都会,虽自言不精,但教陶挚是足够了。于是两人每天将日子充盈而快乐的过,晚间陶挚就回宣阳长公主府居住。
陶挚并没有说出定情的话,做出定情的事,他当然不好意思,而宗韶也相当矜持保守,好像只要两人在一起相陪相伴即可,并无亲近狎昵需求。
原来简意说的竟是真的,宗韶只想寻知音,别人却以为他要断袖。
那些床头的书……也许只是好奇吧。
陶挚强令自己将那些心思压下去。虽然日常两人肯定会拉扯推扶,碰手挨肩,但宗韶总是清爽得若无其事,陶挚也就告诉自己绝不主动,否则若真的只是误解,该多难为情。
陶挚刻好了那枚皇上赏赐的羊脂玉,宗韶挂在颈间。作为回报,宗韶送了陶挚一枚红玛瑙吊坠,亲为他挂上。
当宗韶的身体贴近陶挚、气息可闻的时候陶挚免不了心跳脸红,可宗韶的神情非常自然,虽亲切亲近,并不见一丝暧昧情`色在里头。
朋友,宗韶只将他当做朋友。
陶挚觉得有点痛苦,他已经成长,而宗韶仍停留在原地,清淡无辜。
日常雕刻写字抚琴练武之余,宗韶让陶挚参与王府管理。初始陶挚并不上心,但宗韶说,只有有了管理权,这些仆人才会真正听从尊重你。陶挚感谢宗韶的用心,接过了宗韶交与的玉印、令牌和大串钥匙,果然从此王府仆从对他的态度大不相同。
渐渐陶挚喜爱上了这些事务。他自幼生活单纯,与人事接触甚少,王府人日常用度、对外往来正是最真实不过的生活,为他打开通往世态人情的门,且有宗韶指点教导,稳妥安全又识见丰富。
陶挚本是单纯、热闹、快乐的性子,与宗韶的冷清、淡泊、疏离不同,皇亲国戚婚丧嫁娶人情往来以前宗韶是能免就免,陶挚却是乐陶陶的热情指派府内总管参与,如此礼尚往来渐多,事务渐繁,陶挚越发乐在其中,宗韶就望着陶挚笑,每一样都赞他办得好。
看视酒窖时,对着品种纷繁的藏酒,陶挚想起白栩说的“有我的酒就有你的”话,不由失笑。宗韶待人心诚,不知当时与白栩在府中是怎样光景,又因为什么分崩。
这日宗韶被传去宫中。陶挚左右无趣,忽想起宗韶卧房抽斗里的那些书,心里到底忍不住,悄悄到卧房找看,哪知抽斗空空,全没了踪影。陶挚好笑,不甘心,再去书房查找,找了一会儿,明白宗韶定是都藏起来了,断不会在这些显眼的地方被自己看到,便收手上了画楼。
他想看那幅画了。
忽然发现他到王府五个月来竟是第二次上画楼,以前虽说过几次向宗韶学画,宗韶答应着,但不知怎的都没落实,被别的事混走。
陶挚站在樱花画前,看宗韶笔下的自己。陶挚素来敏感,一直觉得宗韶是不想自己看到这幅画的。为什么呢?本应该是很讨喜的事情。
陶挚转头,觉得室内少了什么,再一想,是墙边那一溜箱子,十个楠木箱子,开盖的一个和关闭的九个,皆不见了。
应是被宗韶藏起来了,与那些书一样,不想自己看到。
箱子里是什么呢,那开着的箱子里面隐约是字画——难道同那些书一样——陶挚莞尔,又有点脸红。
他想看那些书和字画,心蠢蠢欲动。
方好这会儿宗韶不在——可是自己这么管理王府,每间屋都走到了,那些箱子被藏到哪儿去了?
陶挚问负责书房的仆人,仆人答:“箱子几个月前王爷命抬去了库房,还有一些书,都是小人经办的。”
陶挚命仆人带自己去库房。
库房的东西他心里有数,哪里有那些箱子!
谁知库房竟是有里间的,陶挚曾以为是墙壁,推拉开,里面还有一间屋,整整齐齐排列着画楼那十个大箱子,此外还有别的箱柜等物。
原来宗韶的秘密都在这里。想宗韶也是心大的人,密室不上锁,箱子也无锁,怪不得仆人顺顺当当带自己进了来。
陶挚打开近前的箱子,里面是满满的层叠的画匣,打开画匣,展开绢画,画上,简意在向自己灿若朝阳的笑。
陶挚一幅幅画展开,每张画都是简意,笑的,闹的,远的,近的,坐的,站的,骑马的,射箭的,赏花的,品茶的,醉酒的,酣睡的……
陶挚一个个箱子相继打开来,每个箱子都是满满的画匣,打开每一个画匣,里面的画都是简意,从稚气的十龄童成长为二十岁洒脱公子。画皆盖有小痴印章,标注日期,是宗韶笔迹,原来每天一幅画,每年集一箱,十年的时光,十年的简意。
☆、人间有爱的感觉真好
最后的箱子里只有三层画匣,画的时间停在玉泉山酒会前一日。上面放了一些书,皆包着蓝色的皮,是宗韶床头的那些书,书页都卷了,应是宗韶常看的,但陶挚对那些书已经没有翻开的兴致。
他与宗韶朝夕相处已七个月了。除了那日画昙花,宗韶再没画过自己。
是,有那幅樱花图,挂在画室的墙壁上。
除了学画,陶挚自己只画过一回画,画王府里的花和树,他清楚记得自己画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情意,所以,这些画,这近十年的时光,宗韶对简意是怎样的情意?
简意对宗韶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呢?”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这些画。
画楼无门,画箱无锁,简意竟然没有看到。所以宗韶画了一幅樱花下的自己,挂在墙上,让简意看到,让简意去成婚。
因不是真心,所以没有向自己展示的乐趣。
所以画了一幅昙花图,弥补自己。
简意曾说:我是真心想成全你们,就是心痛。
简意成婚前一日,拜托自己照顾喜宴上的宗韶,虽然宗韶没去。
宗韶说,简意曾劝他来寻自己,做朋友。
简意是家中独子,不得不成婚,就安排自己结识宗韶,陪伴宗韶。
这样的情意。
他们都只要对方好。
宗韶最初对自己说的是:你陪我三年可好?
宗韶从不对自己亲昵。
宗韶不想让自己来王府。
来了,也不想自己住下,要自己去道观寺庙住。
宗韶对简意说的:“我喜欢上陶挚了,我想用一生来陪伴他。”原来只是为了安简意的心、绝简意的念。
却被自己当真了。
他们两人一直在心中深爱,只是不得不分离。
陶挚将箱盖一一合上。他觉得自己还好,虽然心在颤,手有些抖,身体开始不能控制的哆嗦。
陶挚镇静地锁好库房,慢慢走在王府里,屋宇轩廊,皆静默肃立,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还怎样可以呆下去。
他任泪在眼眶里溢满,然后对自己笑一笑。宗韶说过了啊,三年可好?三年后你就成年了,再做决定。
陶挚擦去泪,对跟着的仆人说:“告知你们王爷,我去宣阳长公主府了。”
陶挚再走到街道上时,觉得空落落的。从没有一刻,觉得此身这么飘如浮萍,单薄孤弱,一无所有,一无所寄。
路上的人都在惶然议论着什么,发生大事的样子,陶挚不关心,木然地走进宣阳长公主府。
这才知道,前方战报传来,与南梁交战的五万大军因贪胜冒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尸体被抛入长江,塞了江流。从领军的元帅到军官士兵,无人生还。
陶挚震呆,看着那些人的不信、惊恐、哭泣和哀嚎。简岱和宣阳长公主都不在府中,去了宫里。
所以今日宗韶被传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陶挚一时不敢相信,简意!
忽然就想到宗韶,宗韶如何接受这变故,此时是怎样的悲痛绝望?
陶挚呆立一会儿,猛然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宗韶身旁,陪伴他,安慰他,否则宗韶怎样走过这锥心彻骨的悲痛?
陶挚急跑至宫门口,怕接不到宗韶,还好福王的马车在那里,陶挚到的时候,随从们皆惶然地看着他,说:“简公子出事了。”
陶挚点头。
皇宫里陆续有人出来,每个人都面带悲凄。终于宗韶出来了,脚步虚浮,目光茫然,陶挚立即赶上去,扶住他手臂。宗韶看着陶挚,如受伤的孩子见到了亲人,眼中的泪倏然流下,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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