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抑面色阴沉:“兄弟,兄弟……那我就真是不懂了,你们三兄妹之间还要分亲疏?”
独施窝了一肚子火,大声道:“你以为我为何要钻研医术?为了普济众生?救那些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我呸!姽婳她从小就有喉疾不能说话,为了让她能开口,我试了各种药毒,配了无数药方。孤影疼爱妹妹不舍得让她受苦,就一次又一次亲身试药,最后药没试出来,把自己的眼睛毒瞎了!”
舒抑怔住了,独施也忽然说不下去,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独施又接着道:“为了此事,姽婳一直埋怨我,从来不会给一个好脸色。可孤影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为了不让我们内疚,他干脆戴上了面具,把自己的眼睛永远藏了起来……你说为什么有亲疏?”
他拿掉手套,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背:“这双手不知道褪了多少层皮,我是为了治好她的喉疾才配的那些药,我没有为她拼命吗?为什么她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只知道怪我害了孤影的眼睛?她若是能有孤影一半贴心,我自然也不讲什么亲疏分别。
“这些年我各种方法都试了,就是治不好他的眼睛,渐渐的,他都不再盼着我能治好他了,反而对我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盲了一双眼倒让他其余感官更加灵敏了,并不影响他感知万物。你说我是什么心情?我自己的无能要让我兄弟来承担后果,我该是什么心情?
“世人称我一声神医,我听着像是嘲讽。若不是试了千百种药毒,又怎会得来一个神医的名头?于我来说什么都不要紧,旁人的性命我也并不在意,神医这个称号也只不过就是在做了无数次尝试之后依然无能为力的证据罢了。呵,可笑,也确实该被嘲讽……
“或许就是天命如此,我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偏偏治不好自己妹妹的先天喉疾,我能解各种奇毒淫蛊,可就是解不了我兄弟中下的盲眼之毒。你们这些身全体健的,又生在富贵人家,还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兄弟之间生了点嫌隙就说这些疏离的话,在我看来都是无病呻/吟罢了。”
舒抑本就是因为心情差才故意要找不痛快,此番被他一顿说道也忽然茅塞顿开似的,自嘲道:“你说得对,我还真是没事找事,堂堂舒二公子竟也会说出这种刻薄话来了,看来再好的戏也会有散场的一天,再精致的面具也不是真的皮肉,终究还是本性难移……”
独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再多问,便道:“你今天这种状态我真是没见过,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说我是为大公子卖命那可真是白白辜负我一片好心。我兄弟就算欠他的也不至于要我来还,上松鹤岭,下逍遥水街,我做这些事全是看你还算个人物,看你需要帮助罢了!”
舒抑无奈地笑了:“我还道你只是看心情。”
“……心情当然也要看,最重要的是看病情!”独施指向里间沉睡的洛凡心,又指指舒抑,“你们俩是一个比一个病重,都需要医治。”
舒抑:“不管是看什么,你已经救了无忧好几回,这份大恩我不会忘的。”
独施听了这话倒有些膈应,他并不稀罕听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类的言词,但这话从舒抑嘴里说出来好像有点沉重,一时想驳他两句都难以开口,便故作不屑道:“本神医不需要这些,有工夫道谢不如好好捋一捋思路,省得以后又来怀疑本神医。”
舒抑:“若不信任又怎会在那种情况下让兄长把你叫来?只是没想到鬼画仙子也在。”
提及此独施也是面带疑虑,他心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性,这次来舒家似乎不单单是为了找孤影,看起来对洛凡心更有兴趣似的。又想到琉璃狮兽一事上自家兄弟总归是骗了洛凡心,多少觉得有点亏欠,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坦言道:“其实在松鹤岭上洛凡心送我下山时我就知道了琉璃狮兽的事,那东西一直都是孤影保管的,一听说落到了他的手里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但那毕竟是我兄弟,他和大公子的筹划我不便多问,也就没把这事儿告诉洛凡心。”
舒抑:“无妨,琉璃狮兽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独施:“还有一事……姽婳她……”
舒抑见他吞吞吐吐,便道:“易容之事也可揭过。”
独施:“不是,我想说的是关于姽婳的幻术。她的幻术分两种,一种是有形,一种是无形。像我们在冰窖里看到的她在半空写字的那种就是有形幻术,那是可以让在场的人都看见的,用途一般比较简单。另一种无形的则是需要拿到被施用者身上的物品才能起作用的,比如血肉、头发、指甲等等,施法时效力更强,只有被施法的人才能看到。”
舒抑:“你的意思是,她和无忧在今日之前就见过面?”
雾散冰解一
独施点头。
舒抑顿了一下:“此事无忧还未对我说起。那你觉得鬼画仙子此行是否另有意图?”
独施摆摆手:“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亲妹子,我能说她什么?”
舒抑不再多问,默默走进里间坐回榻边凝视着洛凡心,复又伸出几乎缠满了绷带的手,轻轻拂去他面上的两根发丝。一小截露出的指尖带着凉意,洛凡心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独施默默递过来一只碗:“现在喂下,醒过来时应该不会再发狂。像你这样接连放血,是头血牛也不经放的,等他醒来你们还是再好好商量商量吧。”
洛凡心原本在鬼画仙子编织的美好幻象中睡去,却在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梦见自己亲手掐死了舒抑,还把整个舒家都屠了。舒老爷和夫人的尸体躺在花田里,胸前各扎了一把锄草用的铁锄,舒驰的尸体躺在河道边,整个脑袋都闷在水里,而那些丫鬟、家丁、哨卫,全都横尸暴毙,死状惨不忍睹。
他吓坏了,一睁开眼就立刻坐了起来,心跳好似暴雨砸窗,又急又吵。他察觉到身边躺了一个人,回眸一看,竟是舒抑。只是舒抑没有像从前一样随之醒来,而是闭着眼依旧安稳地躺着,姿态表情甚至称得上安详。只见他白衣上血迹斑驳,手上伤痕累累,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颈上还有清晰的淤痕,明显就是被人狠狠掐过!
洛凡心惊恐不已,梦里的情景突然与眼前所见重合,连那手指印都一模一样。他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些,伸手探上舒抑的鼻息,发现他还活着,顿时虚软下来,冷汗津津。
“舒抑?”他轻轻唤了一声,又摇了摇舒抑的肩膀。
舒抑睁开眼,双眸有些失焦。
洛凡心见了他那虚弱又迷茫的神色简直懊恼至极,颤抖道:“舒抑,你还好吗?是我伤了你吗?”
舒抑浅笑:“无忧等一会儿,我眼前还有点黑。”
洛凡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会这样?”
舒抑抬手捉住他,答道:“无妨,失了点血,现在好了,看见你了。”
洛凡心舔了下嘴唇,好像还能尝到血腥味,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他轻轻拿过舒抑的手,只见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腕上的绷带还渗出了血迹,触目惊心。将它抵在自己额上,心口疼得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之后,他小声问道:“其他人还好吗?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舒抑老实答道:“还有兄长,你可差点把他掐死。不过他从小锦衣玉食应该也没吃过这种亏,偶尔尝一尝没什么不好,无忧别自责。”
洛凡心触摸他颈上的淤痕,轻轻揉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挨过去把头搁在他颈窝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舒抑叹了口气:“都叫你别自责了……”
洛凡心:“舒抑,我听你的,取饬雷引,明天就取,不,今天就取!”
这是舒抑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听他自己说出来倒觉得有点苦尽甘来的欢喜,努力翻了个身,说道:“今天想取也取不了,白芨和小雪还没回来,要等他们回来才行。”
洛凡心抬起头:“他们去哪儿了?邵临渊大婚之后我就没见过小雪,他人呢?”
舒抑:“他当然是去找白芨了,把你送到东平峡之后就离开了,片刻工夫都没耽搁。”
洛凡心:“白芨又去哪里了?”
舒抑:“先前白芨是在吾殇和万念那里,一直守着他们俩,我让他回来取画时就换小雪在守。现在他们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来了之后咱们就能取饬雷引。”
洛凡心越听越糊涂,问道:“为什么要守着吾殇和万念?”
舒抑:“吾殇弃了白芨的肉身之后,万念就用绝情草的肉根给他塑了人形,但这人形只能维持一月就得换新的。绝情草生长缓慢,从前他在思拓山里种植的那些都被用来供给幻境了,随身带走的并不多。为了加快绝情草的生长,两人只能用法力强灌,耗费了太多,自身的人形反而衰败得更快。”
洛凡心:“这还真是挺麻烦的,都怪万念从前太嘚瑟,三天两头换人皮!”
舒抑:“白芨嘴上说不记得那些旧事,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的,不然也不会想去帮忙。”
洛凡心嘀咕道:“侠客不当,改当花匠了,还把我小雪也拐了去……”
复又问:“那为什么要等他们来了才能取饬雷引?”
舒抑:“取饬雷引之后并不能立即植入灵根,还得等饬雷血全部排出之后才能动它。中间这段时间里你没有灵力,恢复起来会很慢,且独施是第一次接触饬雷引这东西,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为防万一,我请万念帮忙养了些蛊虫,就是当初他给小雪喂下的那种,可以帮助你修复经脉。”
洛凡心撇撇嘴:“养这蛊虫必定不是三两日就能成的,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了?”
舒抑轻笑:“没有,没多久。”
洛凡心:“说谎。”
舒抑:“真的!原本让白芨去寻这二人除了想从吾殇那里得知御龙斩圣的位置之外,也考虑到万念塑肉身的术法颇有用处,将来万一情况有变,或许会需要他帮忙,蛊虫一事纯粹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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