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大作,先前派去的那侍卫不辱使命,虽已入夜,仍是带来了郎中。那和安堂夜里坐诊的郎中一听是去救治京中来的钦差,抖着身子便随李侍卫上了马。
那郎中甫一进门就跪了下来,陆潇急忙叫他起来,免了虚礼,先看病要紧。
郎中稳住心神,上前搭了齐见思的腕子,陆潇握紧五指,问道:“吴郎中,齐大人可有大碍,你且瞧瞧他的腰后,是被剑刺伤了。”
吴郎中眼前一黑,脉象尚未探清楚,这还有刀剑伤。他不过是正巧今夜当值,医术比起其他几位郎中是都比不上的,万一这钦差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也要了他的命。
他唯唯诺诺应道,复又转过去瞧齐见思的腰侧,见到伤口方才如释重负:“谢天谢地,钦差大人福气深重,这剑刺的虽深,万幸没有伤到骨头,清理后外敷用药,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
陆潇心头悬着的大石轰然落下,转而问道:“那齐大人脉象如何?可有受内伤?齐大人说他觉得四肢乏力,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郎中猛地连磕三个响头:“草民医术不精,齐大人脉象沉而微弱,却是体虚之症状,但又不似一般体弱之人的脉象,草民实在不知如何对症下药,求大人恕罪!”
陆潇张了张口,最后只说道:“你先替齐大人处理伤口罢,今日屋中之事切勿外传,本官不想从外边听到任何有关钦差的风声。”
这郎中想来是已经倾其所学了,为难他也没有用。
吴郎中冷汗直冒,未敢起身,垂头艰难道:“和安堂不止草民一位郎中,大人若是不嫌,草民回去便携同师傅一起来瞧钦差大人的脉。”
陆潇眼睛亮了亮,立即叫李二等会送吴郎中回去时,再去请和安堂的老掌柜来看脉。
血迹半干,结成暗红的痕迹蔓延在劲瘦的腰侧。陆潇心疼地握住齐见思手腕,叫他若是痛就说出来,齐见思摇摇头,竟还有力气说道:“我没骗你罢,真的没有伤及骨头。”
陆潇没心思与他拌嘴,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大美人,直到他败下阵去。屋内一片静谧,惟有上药不时发出的嘶声。
一缕安神香盈满所至之处,夜幕低垂,痛劲稍缓的齐见思渐渐睡去,清浅的呼吸几乎不可闻。
一个时辰后赵有宝几人同孟野回来了,陆潇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们不要开口。几人行至院中,孟野起先未过脑子就冲出去追人,现下想起独留屋内的齐见思,忙不迭开口:“陆公子,大少爷他现在如何?”
陆潇道:“郎中来看过了,他已经歇下了,说说你追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树影在夜风中哆哆嗦嗦地摇晃,经历了半夜人仰马翻的云州府衙方才静了下来,殊不知藏于其中的每个人心中都在思量着不同的事情。
孟野声音低哑,将他所见缓缓道来。
“当时我听见少爷房里有瓷器碎了的声音,没多想就推门冲了进去,只看见一个黑影从窗口一跃而出。少爷不会武功,我担心他受伤,少爷说他没事,让我速速去追那人,我便循着痕迹追了上去。那人必定很熟悉府内地形,他先是在府内转了两圈,然后才往城外方向去,我追了二里地就瞧不见人影了,再往前去,几个方向都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再找只能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我便准备回府看少爷的情况。在路中遇到了这几位侍卫大哥,却听他们说见到了疑似那刺客的黑影……”
赵有宝适时接上话茬:“对,就是孟小弟说的这样。小的也纳闷,先追出去的孟小弟追到了城外,后跟上去的我们几个,刚走几步就在府外看到了那个天杀的刺客。”
“本官相信你二人所言都是真话,”陆潇偏头望向灯火尽熄的走廊,平静道,“那人多半仍在府内,孟野追的不过是替他打掩护的同伙。”
几人俱是一惊,赵有宝愣愣道:“大人,那该怎么办?”
草丛中窸窸窣窣声响此起彼伏,陆潇闭了闭眼:“既还在府里,便总能寻到马脚。”
几名侍卫纷纷离开,孟野欲言又止,陆潇清越的声线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没做错什么,今日之事错全在我,定然不会教你家少爷白受一遭罪。”
黑夜凄凄,廊上灯火皆暗,孟野的半张脸隐于其中,瞧不见面色如何,声音倒是透着几分窘迫:“陆公子,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陆潇笑了笑,让他守在门外后便蹑手蹑脚进了房里,坐在齐见思床边,握着他的腕子直到天明。
许是受苦了,齐见思比往常要多睡了半个时辰,长睫轻颤着睁开眼,第一个瞧见的就是陆潇近在咫尺的俊脸。
陆潇又恢复成了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郎,泫然若泣道:“齐哥哥,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潇儿便要去寻那凤栖湖,一不做二不休跳下去算了。”
他半倚半坐在齐见思榻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裳。齐见思无言以对,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较昨夜好了许多,现下已然能动弹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头发未束未冠,身上只覆着一件中衣,红着脸道:“你先出去罢,我现在衣衫不整,实在是太失礼了。”
陆潇眯着眼睛看他,漆黑鸦发散落在玉枕上,领口微微敞着,陆潇伸手勾起他一缕披散的长发,认真道:“不失礼,你这样,也是很好看的。”
逗齐见思红脸,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陆潇亦知不能过火,起身替他掖好了被子:“不要乱动,你忘了腰上的伤,我可没忘。”
和安堂的张掌柜已经候在前厅一刻钟了,陆潇松口说齐大人醒了,侍者这才领了人上前。张掌柜看上去像是六十来岁,倒也生了一副慈眉善目,陆潇拱手道:“劳烦张老跑一趟,替齐大人把脉了。”
张掌柜摆摆手,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颤动:“陆大人客气了,老朽听闻我这不争气的徒弟连把脉都做不好了,就算再忙也得亲自来请罪,替齐大人瞧上一瞧。”
说罢,张掌柜便搭上了齐见思的手腕。
陆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半晌,张掌柜收起药箱,从床榻边退了回去,慢悠悠道:“齐大人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年轻人平日里身子也算强健,昨日不过是误食了软骨散罢了。”
陆潇一愣:“软骨散?”
张老徐徐点头,语气温吞:“药与毒悬于一线之间,给人治病治久了,多少也能看出些毒的门道来。软骨散倒是没什么毒性,唯一的效用便是让服用之人四肢瘫软数日。想来做这软骨散的人不知是功力不到家,还是用药材时轻了些,只管了齐大人半日的效力。”
寂静中陆潇与齐见思对视一眼,齐见思缓缓道:“多谢张老解惑,本官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张老能替保守今日一行之事,不透露分毫。”
张老呵呵一笑:“自是必然,老朽并非那不懂规矩之人,定当守口如瓶,不叫他人知晓两位大人的境况。”
老掌柜钻入马车,随着仆从悄悄从侧门离开之际,发现了车厢里摆放整齐的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株极适合入药的山参。
折腾一夜,如今确认了齐见思身体无碍后,陆潇冷笑一声合门而出,带着堵在门口的一应人等去前厅秋后算账。
第23章
人人仿佛都有门路,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昨夜钦差遇刺。陆潇高坐主位,杜子修和穆通判分坐左右,二人不知交换了多少眼色,最终先开口的活落到了穆通判头上,这个老者上来便装做无事发生:“不知陆大人有何忧心事,可否告知下官一二,也好与陆大人分忧解难。”
陆潇双手交叠,十分随意道:“穆老是真不知假不知,本官不做判断。堂下诸位可有真不知道本官究竟是为何心忧的?”
无人吱声。
陆潇冷眼扫视一周,猛地提高声音:“刺客如今极可能尚在府衙内,诸位真是好胆识,个个不动如山,全无惧意!”
他一边发难,一边注意着堂下诸人的表情,听到刺客尚在府衙内时,个个都露出了一副震惊的模样,像是做不得假,但谁又知道究竟是真震惊还是做做样子。
杜子修道:“陆大人息怒,即是如此,那就将府内侍卫仆从挨个排查一遍,就不信找不到那胆大包天之人。”
钱忠斌立刻讥诮道:“大海捞针,百十个仆役,个个都能说不知道,不是我,杜主簿还能撬开旁人的嘴逼谁认罪不成!”
杜子修怒道:“你!”
“行了,叫你们来也没指望谁能当场指认出刺客,”陆潇指尖叩着木椅,发出规律的响声,“本官只是希望,无论诸位从哪里得到的风声,都要将这风声扎进口袋里,莫要再漏出去了。”
孟野跟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只管守在门外,见到陆潇还有些尴尬,低低问了声好就侧身让他进去了,独自呆立着和小叶子大眼瞪小眼。
趁着陆潇和那几位官员打太极的空闲,一地狼藉早已收拾妥当,只是那不甚牢固的窗框被两人先后踩在脚下,破烂地有些可笑。此时找人来修缮不仅浪费时间,更打扰了齐见思休息。陆潇脑袋瓜一转,想了个主意。
“这怎么行!”齐见思推拒道,“换间屋子住就是,没有必要搬去与你同住。”
陆潇一本正经地给他洗脑:“你想想看,在一间屋子里住就是多了一重保障,里边有我,外边有孟野,我倒要亲眼瞧瞧谁还敢闯进来。”
齐见思低垂着眼睫,不直视他:“叫旁人看着总归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在长安时也常常与宁淮同住,宁国公都没觉得不妥呢,”陆潇面不改色,“再说这府里还有谁不知道你昨夜遇刺之事吗,搬来同住显然是为了你的安全呀,没有人会说闲话的。”
齐见思只点头却不应答,接着顾左右而言他。
陆潇忽地好像明白了,摸了摸下巴试探道:“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差人在我房里加上一副床板,一会儿就能将被褥枕头置办齐全了。”
这回齐见思终于同意了。
他这边一首肯,隔了一道长廊的卧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叮叮咚咚了起来。府里有单独的书房,陆潇的卧房里除了床榻案几,也仅仅放了一架水墨屏风充充面子,再安置一张床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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