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实在是不吐不快,叽里呱啦地同他说了种种迹象。
齐见思沉默一瞬:“陛下是在向你道谢。”
“道谢?谢我什么?”陆潇吓了一跳。
“因为齐家不会同朝中任何权贵结亲了。”齐见思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释然地说道。
他说得很直白,直白到陆潇哑口无言,垂头丧气地扭过了脸。
齐见思拉起他的手,低低地开口道:“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不许胡思乱想,我……
只娶你一个。”
自此之后,陆潇见着允康帝的心情颇为复杂。偏偏允康帝还时常召他入宫,陆潇在一旁伺候汤药的次数都快赶上小慧子了。
谢慎言一天不出现,允康帝的脸色只会比前一日更差。
直至三月初十,整整过去了十五日,谢慎言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宫门口。
允康帝满腔怒意,抬手打翻了汤碗,陆潇连忙退下,唤小太监来收拾干净。
他自觉地打算回避:“陛下,臣先回府了。”
允康帝面上山雨欲来,无力道:“你去罢。”
陆潇没由来地想对这位大殿下敬而远之,他算是允康帝提拔的人,闭着眼睛都知道大殿下对他不会有好脸色,就凭这位的本事,他还是离得远些吧。
天不遂人愿,事不顺人心。陆潇抬腿还没走两步,便与一行人正面相撞。
允康帝将小慧子派去接人,其中重视可见一斑。小慧子身侧立着个容色苍白的人,陆潇原以为齐见思已是他见过的男子中最白的,眼前此人浑身上下被衣裳罩住,三月天仍披着斗篷,露出的一张脸上泛着病态的白。
小慧子偕同身后的小太监向他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潇扯出了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望向面前二十来岁的男子:“见过殿下。”
宛如毒蛇的眼神一直在追随着他,陆潇想不看到都难。谢慎言对他勾起了嘴角,从喉间漏出几个破碎的笑音,叫人不寒而栗。
允康帝驱散了殿内伺候着的所有人。
尽管同在这皇宫里,他已经六七年没有见过谢慎言了。他本就不愿看见这个儿子,上一次去见他,是受噩梦缠身,半夜惊醒,恍惚间想起谢慎言已经二十岁了,方才破例踏入了那座破败的宫殿。
谢慎言还是不会说话。
林平生暗地里为他施了无数次针,却在刚有了起色时被允康帝撞破了。那年谢慎言大约是十一岁,自此永永远远地开不了口了。没了为他诊治的太医,谢慎言不仅是个哑儿,允康帝那日见着他时,甚至觉得谢慎言是个痴傻之人。
呆坐在庭院里,低头看着杂草,伺候他的宫女绿腰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几遍,才叫他抬起头来,看一看站在面前的允康帝。
从那之后,允康帝再也没有去见过谢慎言。
然而在得知谢慎言出逃的那一刻,允康帝心中万念丛生,其中有一念叫做——
果然如此。
他一边愤怒并惧怕着,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解脱感。
谢慎言并未束冠,只用一根深蓝的发带束住了发丝,出现在允康帝面前时,宛如越过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从一个四岁稚童,长成了深不可测的青年。
允康帝自嘲地笑了笑,说了句最没有意义的话:“你不是哑儿。”
他当然不是,若是痴哑之人,如何能制定得如此周详,如何能同乌追王说出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依靠笔墨吗?
谢慎言也笑了一下:“曾经是。”
蛰伏多年的青年,一朝一夕沉重地从深宫走到了众人面前。
允康帝将几处宫门的守卫全数换掉,曾与冷宫有过接触的宫人皆被一刀抹了脖子。每每上朝,见着大殿上分立的各部官员,每一个都像是谢慎言的帮手。
宁国公耗费大批人马也未曾找到谢慎言藏身之处,眼睁睁看着他在朝中横空出世,在府中气得整日整日没胃口吃饭。
不光如此,允康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月间传唤了宁国公好几次,话里话外数落他这个国舅没本事,这点事都办不好。
宁国公忍辱负重地全盘接受了他的叱骂,心中怒火更甚。
当初是谁犹犹豫豫留下了这条命,如今看不住人,叫狼崽子从笼中逃出来了,现在倒怪起旁人来了?
鄙夷归鄙夷,忍气吞声不意味着无所作为。
见着死敌渐渐站稳了脚跟,进而或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宁国公说什么也不会无动于衷。
作为□□的乌追王尚被蒙在鼓里,但不难看出这位大殿下对他的心肝女儿毫无兴趣。乌追王几欲将王女带回封地,只可惜少年儿女多心高气傲,洛萨偏要留在长安,乌追王只得与她做了约定,给她留下了最忠诚的侍卫,若是一年后仍是如此,说什么也要派人将她逮回封地。
芳菲争艳,百草丰茂,槐月初至,允康帝在殿上亲口说了要去围猎赛马,底下人自然着手准备着一切。
谢慎言的出现对他来说是根难以拔除的软刺,叫他越发地依赖汤水丹药,近些日子常常询问陆潇,你看朕的气色如何。
陆潇有一说一,瞧着确实是精神抖擞,好了许多。
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听见旁人的恭维,遑论这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心里头总是舒服的。
围猎赛马一行,陆潇是要跟着去的,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痛脚——
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也是分门别类的,有人是连马背都跨不上去,有的人是勉强上了马,面上还哆哆嗦嗦的。陆潇属于那种,能够装装样子的。当年打马游街,陆潇跨坐在马上,牵着缰绳笑容满面地往前走,一举博得满楼红袖招。
但也仅限于如此。
若是叫他夹紧马腹,一边疾驰而去,一边在马上挽弓猎禽,是在为难他了。
起先得知齐见思会骑马时,陆潇先入为主地震惊了,不住地感慨皮相害人。当他不知廉耻地将手伸进齐见思衣襟里,触手而及的是略微坚实的皮肉,并非他想象中柔软细腻的肌理,陆潇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他吞吞吐吐地同允康帝承认了此事,似乎勾起了允康帝年少时的回忆,叫他郁郁多日的面容添上了几分喜色,十分大度地准许他在营帐候着,好好瞧着自己策马的英姿。
天家自有专门用于贵人们玩乐的场地,这一行文官来得不多,大多是驻扎长安的武将随行去了西郊。
一同前往的自然少不了几位皇子,以及朝中大臣的适龄子嗣,倒也凑了个热热闹闹。
允康帝同太子策马远去,一老一少,极为和谐。
齐见思亦在那一群随行之人中间,陆潇早起扯了件自己的外衫叫他穿上,美其名曰鲜艳显眼,好叫陆潇能从人群中一眼找到他。
目送着人马远去,陆潇将胳膊搭在宁淮肩上,眯着眼睛转向不远处的那位大殿下。
允康帝与他的关系一言难尽,陆潇有幸见过几次这对宛如仇人的父子相处。允康帝的厌恶挂在脸上,是了,任谁被亲儿子算计了这么一通都不会好受。而谢慎言则是能用四个字概括,沉得住气。
这对父子间的仇恨与几十年前的灭门一事脱不了干系,陆潇隐约知晓一些,却无意探寻宫闱秘事,但仍然对谢慎言心生钦佩。
谢慎言病弱的名声在外,此类场合本是不必露面,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跟了过来。
宁淮忽然戳了戳他,陆潇往旁边瞥了一眼,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正看着他与宁淮所在的方向。那小太监偷看被瞧见了,隔着不远的距离与陆潇相顾无言。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往这边靠近,陆潇看清了他的长相,寡淡平凡,不曾见过。
小太监胆子比针眼还小,不知怎么有勇气站在一边偷看的,声如蚊呐道:“陆大人,我家殿、殿下,想与您一叙。”
陆潇正笑着的脸僵住了:“你家殿下,哪位殿下?”
他心中实则有数,却一点儿都不想去见谢慎守。
宁淮小声道:“外头人多,你进去说吧。”
陆潇有些烦躁地掀开帷帐,不等那小太监回答便拒绝道:“你回去同你家殿下说,多说无益,还请殿下有空多静一静。”
小太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潇狠了狠心,将他撵了回去。
第50章
宁淮并没多问,有关朝堂之事,他从不多言。
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陆潇随手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口才发现谢慎言忽然就近在咫尺了。
正当陆潇犹豫之时,谢慎言大大方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看了一眼宁淮,自然问道:“这是?”
宁淮悄悄握了握陆潇的掌心,示意他莫要开口,仰起脸直视着高大苍白的男人:“宁淮,我叫宁淮。”
谢慎言颔首,并未追问他的家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宁国公府上的二公子,太子的表弟,宁淮身上冠了许许多多的名号。诸如此类,却都是不便在谢慎言面前提起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陆潇扯出个笑脸来缓解尴尬,同谢慎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谢慎言倒也就立在这同他扯皮,近似冷血动物般冰冷的眼神如影随形地注视着陆潇。他似乎在观察,陆潇拉开的弦,能绷到什么地步。
随行的侍从端来了茶水果子,陆潇总算得以松懈片刻。呈上来的是一碟杏仁酥,陆潇对大部分坚果都不太感兴趣,便抬手端了一盏茶。宁淮不好拂人的面子,倒是象征性地拈了一枚。
身旁传来轻咳声,陆潇扭头,笑嘻嘻地埋汰宁淮:“这么好吃,都给你呛着了?”
宁淮并未答话,脸颊发红,由轻咳转为呼吸急促地猛咳。陆潇心头咯噔一声,拉起他的手腕,把衣袖往上一卷,细细密密的浅红斑点赫然布在宁淮的手臂上。
谢慎言眼观六路,迅即将那侍从拉了回来,掰开杏仁酥置于鼻尖轻嗅,笃定道:“除了杏仁以外,里面还掺了松子碎。”
陆潇默然,宁淮对松子过敏,一向是避之不及的。
侍从是谢慎言宫里伺候着的,每日不过兢兢业业地伺候主子,给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坑害国公次子。
红疹迅速蔓延至宁淮白皙的脖颈,陆潇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烦躁道:“跪着有什么用?快去请随行的邓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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