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悔的声线有些低沉,却是极好听的,不像刚上天眼宗时总是哑哑的:“你看我做什么?”
宋离听着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像是被日夜篆刻在心尖上一样。
他有些仓促的收回视线,这才觉得自己今日失态的不成样子。
宋离没出声,不悔便转到他面前来,微低下头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师尊可是想我了?”
“我算算啊。”不悔掰着指头:“我是上月十五走的,今日才初六,并未到一月啊。”
“我何时说过想你了?”宋离听不下去反驳道。
“你不想我啊?”不悔歪了歪脑袋:“行吧,那我还是很想念师尊的,顺便把你的那一份也想了,这样你就想我了。”
宋离不搭理不悔了,这人强词夺理的功夫也是越来越好了。
“师尊,别走嘛。”不悔背地里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调侃他师尊了:“我还有正事儿没说呢?”
宋离应了一声,放慢了脚步等不悔追上来。
“我这次可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不悔道:“林副使还有安掌门都给我下了死令了,说什么也要把你给请下山。”
“我下山有什么用。”宋离淡淡道。
“可能他们见着你安心吧……”不悔想了想:“谁叫师尊你厉害呢,是个人都想倚仗你。”
宋离摇摇头:“他们想多了。”
“那师尊你到底去不去嘛。”
“不去。”宋离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师尊……”不悔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是不是……”
宋离转过脸看着他。
“……你是不是还对四年前的事儿心怀芥蒂啊?”
四年前“狩猎大会”的事儿,不悔一直没敢提。当年他年少气盛,非要在江湖上闹出个名堂来,后来也的确是如他所愿。
他因为猎得魑魅兽而一举成名,狩猎大会的金印也送到了手上。
只是那过程坎坷,还牵扯进了武林盟主的亲儿子。
如今,他时常行走于武林之中,同各大门派有不少的交情,也成功的把自己的名字和伏伽真人摆在了一块儿。
但那次之后,师尊却怎么也不肯再下山了。除去每年春秋两季下山采新茶,宋离从未踏出过天眼宗一步。
便是江湖上都开始传些风言风语,说是四年前狩猎大会,宋离擅自对武林盟主简承泽的独子动了手,二人自此便结下了梁子。
简承泽不再捧着宋离,有意疏远冷落,惟恐有朝一日被宋离骑到头上。
而那边的宋离自是满不在乎,一个人蜗居在山上乐的逍遥快活,也不愿再理这些红尘俗事。
这些话多少带了些夸张的成分,但正如宋离所说“无风不起浪”——师尊和简承泽之间不可能半点芥蒂也没有。
当然,这些话不悔是不可能复述给宋离听的。
“此话怎讲?”宋离问道。
“也没。”不悔有些难以开口:“就是……那次之后,你都不怎么下山了。”
“那次之前,我也没怎么下山。”宋离道。
“反正我觉得不一样。”不悔坚持了一下:“师尊,要不你就下山转一趟,当散散心了。”
“你可是还有别的原因?”宋离看着不悔,目光坦荡又直白。
不悔觉得自己差不多被那眼神给看穿了,师尊何等聪明,这几年江湖上发生的棘手之事不差这一件,更甚者都有之,自己何曾这般执着的想要师尊下山过?
但那些话说出来又怕污了师尊的耳朵,扰了师尊的清静。
“没……没有。”
宋离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心里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何时下山?”宋离猝然道。
“啊?”不悔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何时下山?”
“明……明日……”不悔说到一半惊诧的瞪直了眼睛:“师尊,你愿意下山了?”
“本是不愿意的。”宋离迈开步子往前走,丢下不悔独自在原地呆愣。
*
不悔回了岁寒居。
他掩上房门,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在床肚下探了探,按开一个暗格。
不悔把揣了一路的东西从怀里拿了出来,翻开看了看。
那是几张泛黄的纸,布满了陈旧的褶皱。纸上写着字,是曾经不悔瞧上一眼就觉得头疼的夷文。
四年前,他做了一个可怖的怪梦,拉开一段被刻意抹去的记忆。从那天开始,他便将与宋离相识以来的种种细细回忆一遍。
从那条灰褐色的巨蟒,到精通夷文的伏伽真人,再到被火光笼罩的祭坛。
不悔绞尽脑汁才从记忆深处搜刮出几个诡异的字符,那是当日他在祭坛地下凑到宋离身边时,在那人拿着的书里看到的。
鬼画符一样的字,毫无规律。
不悔把那字誊了下来,想去藏经阁里找找线索。
可任他把藏经阁翻了个底朝天,天眼宗那容纳各洲各陆群书的地方,竟找不到有关夷北的只言片语,连夷文书籍也没有。
当时的感受不悔不愿再去细想,他只知道越是没有痕迹便越是可疑。
后来,他借着下山历练的由头终于有机会接触这些番邦之语,拿着誊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在书上对了三天三夜,终于拼凑出两个如梦魇般的字——
血蛊。
再往下,是谁中了血蛊,又是谁要解血蛊,师尊为什么要找这东西。
一连串的疑问几乎要将不悔的力气抽干。
他盯着那两个字足足愣了一个时辰,才疯了一般的去找那巨蟒的线索。
可惜,一无所获。
不悔无奈,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竟也愈渐熟悉起这个蛮荒之地,这个族落的风俗、隐秘诡谲的巫术,还有他们的语言。
就在不悔快要放弃的时候,武林中突然出现各门镇派之宝丢失的事情。
这几年不悔时常于江湖上奔走,宗内事务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代宋离处理,而武林中的便由不悔出面。
就在几日前,空山寺的佛祖舍利被盗。不悔同武林盟的人一起去查看,竟出乎意料的在供奉舍利的佛龛内发现了蛇形图腾。
那是两条相互交缠的巨蟒,互相吐着信子,仰头对视。
不悔一眼便认出来,这便是多年前他曾见过的巨蟒。
他赶忙去找奉天,几年过去,昔日和他一起猎凶兽的小沙弥已然长成新任法师,前途不可限量。
不悔没说的特别详细,只把在佛龛中看到的蛇形图腾向奉天描述一遍,请他讲讲这图案的由来。
奉天只当他好奇,佛门弟子不打诳语亦不妄言,事关佛祖舍利,随便一点都是线索。
于是奉天求了他师父善聪大师,给不悔找了几张旧书残页。
正是不悔手里拿的这几张。
直到现在,不悔才有功夫静下心来好好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时隔四年,不悔再看这些文字已经不再吃力,他细细的看着,一字一句的解读着关于那神秘巨蟒的一切。
纸上说,古有双生灵蛇,一雌一雄,一凶一煞。
它们身覆鳞甲,血有剧毒,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后来有人以身驯服,渡化破劫。
灭蛇身凶煞,除一念苦厄。
那人坐化成佛,这一对蛇便化作莲花台下护法神兽,千百年未再作恶。
但终是有人心生歹念,引巫蛊秘术驱动雄蛇,带其为祸人间。
失去雄蛇的雌蛇狂性大发,四处遍寻不得最后消失于人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悔看到最后,依然没摸出个头绪。
如果说当年在黔州看到的巨蟒便是这对灵蛇的其中一只,那它看到师尊那么亲昵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师尊是蛇妖变的么?
不悔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师尊若真是妖精,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妖,哪会长成那个丑样子。
不悔摇了摇头,对着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仍旧费解的很。
他把纸折叠整齐了,摆进暗格里放好。刚想拿身干净衣服去洗漱,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添了两身新衣服。
不悔扬起唇角,方才还严肃的眉眼登时便缓和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衣领上绣的精致的流云,一颗心都好像被这绣花之人拿捏在手里。
最熟悉的针脚,不悔从十五岁到现在的每一身衣服,都是宋离亲手做的,从不假于人手。
不悔有时候会想,师尊从前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竟连绣花都会。
宋离从不提自己的过去,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兄弟姐妹。
全身上下唯一一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约莫只有那把银色长剑了。
不,还有一样。
不悔把衣服拿起来,头凑到衣襟处嗅了嗅,清淡的皂角味含混着伏伽山顶上的日光味,让人心驰神往。
我也是他的,不悔想,我这辈子都是宋离一个人的。
·
“哟呵,”叶久川一进门就瞪直了眼睛:“得有大半年了吧,终于能再吃一次我们宁大厨做的饭了。”
“嗯哼。”不悔愉悦的应着,把手中的筷子摆上桌子:“宁大厨轻易不做饭,你们也就是跟着沾点光。”
叶久川直摇头,连“啧”了好几声嘴:“光呢?咋还没来?”
“早来了,在看书呢。”不悔指了指屏风后面:“师尊,吃饭啦!”
“……”叶久川一言难尽的坐下来,眼巴巴看着师尊和萧正清一前一后的从屋里出来。
萧正清很自然的从不悔手里接过碗,转头跑去盛饭。
不悔又端了碟菜过来的时候,叶久川正饿的敲桌子。不悔瞪着他:“就知道坐着等吃,有这功夫怎么没见你去帮忙啊!”
叶久川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干坐着的又不是我一个!”
“哦,”不悔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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