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王府正厅内摆了饭,仆役退下去,沈逐泓过来坐在主位,沈庭央和薄胤、青涯也入座,如同一家人。
天色渐渐暗下去,黄昏一至,王府就早早点起灯笼,门外廊下投来大片暮色,厅内灯光暖融,有时不时的交谈声,以及沈庭央的笑声。
外面拂过东风,裹挟着倒春寒,竟然吹来簌簌落雪。
沈庭央低呼一声,出了厅堂,王府的桃花灼灼正盛,伴着东风落雪大片飞舞,在游廊飞檐间的灯笼光芒中宛如梦境。
青涯倚在门边,束发缎带随风轻扬,隽逸眉目笑盈盈的:“日月灵秀有如潮生,正是调练内力的好时候。”
沈庭央闻言就预料到他要做什么,闪身避开青涯起势一掌,衣袂翻飞间,于飞雪中随他修习内息功法。青涯带他打完一套内家拳脚,又同他说笑,眨眼间手中多了一把蝶刀,修长五指间寒光飞舞。
沈庭央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却不知这回是什么新奇,被他追着满院子飞檐走壁。海东青轻挥翅膀跟在沈庭央头顶,沈逐泓和薄胤就在一旁笑看。
青涯掌心一运,那团刀影如一片柔光掠去。沈庭央轻盈地落在院内,抬头看去,见那刀光飘摇所过,竟凭空开出漫天桃花,乍然潋滟夺人。
“幻术!”沈庭央惊喜道。
青涯笑眼如弯月,在沈庭央肩头打了个响指:“送给你的。”
霎时间,空中幻术花海化为萤光,伴着白雪,萦绕在沈庭央身周。
沈庭央一时看得沉醉,被青涯夺了先机,又被他恶作剧般追得满院子跑,干脆躲到薄胤背后,抓着薄胤和沈逐泓往廊外去:“换人!青涯你快住手!”
青涯闲闲倚在廊下大笑,依言抬起双手,示意不再闹他:“不如小庭央和薄胤一起对阵王爷。”
沈逐泓摸摸儿子的头,并没反对:“来吧,小王爷。”
沈逐泓的昆吾剑,剑气极其霸道,薄胤抽出沉水剑,沈庭央的楚腰弯刀蓄势待发。薄胤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在他身边说:“加上青涯,也未必能夺下昆吾剑。”
沈逐泓一身暗红玄纹长袍,手中昆吾剑划出一片写意弧光,风度翩然。
沈庭央看得眼前一亮,与薄胤对视一瞬,齐齐出手,霎时间游龙啸霜雪,刀光剑影与飞扬的衣袍交织在灯影里。
满庭落花飞雪纷纷被带起,萦绕在沈逐泓手下的昆吾剑气内。
而在交锋的一瞬,花如碎玉飞溅,却又缓缓降下,如同更加真实的另一场梦。
“飞花赠君。”沈逐泓做了个承让的手势,笑眼温柔,“小王爷且随意。”
沈庭央被接二连三的美妙景象惊喜得说不出话,倏然领悟,刀锋轻抚一朵花的温柔,是比斩金削铁更为强大的境界。
青涯陪沈逐泓在正厅暖阁下棋,温暖灯火从敞开的门窗透出。薄胤行云流水般替过沈逐泓的位置,陪他试练整套楚腰刀法。
薄胤授了他一段剑式,格臂悬腕,错身的一瞬间便可夺去对手性命:“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沈庭央弹指剑身:“好温柔的名字,好狠的剑式。”
院内,沈庭央的弯刀抵在薄胤剑端,顺势如惊鸿般跃上楼廊。
他倚在雕花栏杆上,回身低头,看见薄胤折下一枝覆雪的桃花,抬手递来:“赠与小殿下。”
薄胤长身玉立,漫天细雪与落花中,抬头看着沈庭央,剔透的眸中清晰映着他身影,以及温暖的灯火光芒。
沈庭央一时出神,夜风吹拂他雪白的衣袂。他笑起来,俯身探去,接过那枝花。
薄胤张开手臂。
沈庭央从楼廊上落下来,如一拢明月落进薄胤怀里,又稳稳站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眼里的自己。
他握着花枝,廊下灯笼温光,纷扬的飞花与细雪落在他们肩头、发梢。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都有这些花吗?”沈庭央侧过头看暖阁内的青涯和沈逐泓,又垂眸看向手中花。
薄胤摸摸他的头:“都会有。”
这一晚,沈庭央梦中也是青涯送他的花海萤火,父王赠他的霜雪与落英,以及薄胤在廊下递来的一枝蘸雪桃花,誓言永固不忘,世间芳菲,天长地久。
第4章 春寒
铁甲的寒凉之气沁入鼻息,夜半,沈庭央忽然醒来。见父亲穿着一身战铠过来看他,昆吾剑搁在桌边。
“爹,北境有敌袭?”沈庭央起身,手掌贴着父王身上金属鳞甲。
沈逐泓倾身拥抱儿子,坐在榻边看他,道:“东钦叛军被逼到长城内了。”
“我跟你一起……”
“听话。”沈逐泓将他轻轻按回去,“睡觉。”
沈庭央心知不会有危险,但涉及东钦王朝内乱,必然棘手,还是不让父王分心为好。向他伸出手臂:“那我等你。”
沈逐泓再次拥抱他,为他掖被子,俯身亲他额头:“天亮就回来。”
沈庭央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点头:“天亮就回来。”
沈逐泓起身拿剑,笑意温柔地望他一眼,转身离开。
崇宁王府一片宁静,月光投下窗边疏影,沈庭央按捺住跟去的冲动,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进入浅眠。
凌晨寅时,他再次醒来,居然在疾驰的马背上,被青涯带在身前同乘一骑。
沈庭央惊道:“青涯,你做什么?”
“出城。”
青涯将他牢牢圈在怀里,耳边风声呼啸,骏马在暗巷中穿梭,这是城西官府衙门一带,街巷上几乎没人,他听见城中远处嘈杂,似是一片兵荒马乱。
“城里出什么事了?”
“别担心城里。”青涯控缰急转,拐入另一条街,直奔西城门,“有麻烦的是咱们。”
沈庭心念急转,东钦叛军不可能打到大良城下,青涯总爱逗他玩,但绝不会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
夜里冷雨落下,悄无声息,寒雾四起。
青涯侧头细听动静,一扯披风,将几十枚迎面射来的飞镖甩开去,黑暗中顿时传来人跌落檐瓦的声音。
刺客不断从四面八方聚集,个个脚下轻若无声,拔剑扑来。
“小殿下坐稳!”青涯反手抽出画影剑。
寒光乍迸,近前四人封喉而亡,战马踏过他们尸身。沈庭央被青涯密不透风护着,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一长刀生生劈下。
“青涯当心!”沈庭央大喝一声,摸到青涯腰间匕首,横匕欲以蛮力挡刀。
眼看刀锋将至,头顶忽然掠过一道肃杀身影,薄胤如神天降,“锵”的一声拔剑拦住那刀。他飞檐走壁紧跟上战马,挽剑杀向刺客。
“你的马呢!”青涯喝道,一剑拔出刺客胸腔,血染满身。
“城西,快走!”
薄胤手指抵在唇边一声短哨,照夜白应声从巷子岔口拐入,四蹄如飞奔至。
薄胤轻功了得,脚步游离于马背和墙头,始终不离他们身侧,剑光飞洒,身后尸体堆叠了一路。
骏马疾驰,沈庭央回头,城中几处冲天火光。起火位置皆是仓署方向。
沈庭央顷刻想到四个字,坚壁清野。
“城守呢?”沈庭央简直要疯了,“给临北三大营传信没有!”
薄胤沉声道:“殿下放心。”
刺客尾随不散,有人喊道:“崇宁王已败,还不把人交出来!”
“青涯,他说什么?他胡说什么!”
沈庭央如遭雷击,发狂一般,立即要杀了那喊话之人。
青涯的手臂如铁,牢牢抱住沈庭央,怒吼:“放什么屁!小王爷莫信他!”
薄胤眉头一紧,夺了一把长刀掷入黑暗之中,竟准确的将那人扎了个对穿。
沈庭央的心脏如被一只手狠攥住,父王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败!
可他们何至于匆忙夜奔?这些刺客究竟是谁派来?城里究竟起了什么乱!
细雨如幽魅一般钻入披风缝隙,寒凉无比。
“我父王在哪?”
“在打仗。刺客太多,都是冲你来的,必定想用你威胁王爷。”青涯语速极快地道。
不知不觉,沈庭央眼里浮上一层血色,脸却苍白,呼吸愈加困难,真气在体内滔天乱涌。
战马一路冲出西城门,薄胤和青涯沿途几乎杀光数百刺客。城中的震天混乱一瞬间消失。
青涯察觉怀中不对劲,低喝一声:“庭央!”
沈庭央的脸色在月光下痛苦之极,大口喘着气。
“王妃曾经先天患此疾,他竟也……”
青涯将沈庭央平放,俯身以真气注入他心脉,一点点将他疯狂倒逆的内力压下去。
沈庭央呼吸渐渐平缓,冷汗淋漓,脱力地抓青涯的手:“找父王……”
薄胤手握长剑,戒备地守在附近,青涯俯身抱起他,温暖手掌摸着他脸颊:“解决了刺客就带你去找王爷,小庭央,听话好不好?”
薄胤和青涯的呼吸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沈庭央微弱地点头,意识一点点沉溺进黑暗。
“别怕,小殿下别怕……”
他分不清是谁在耳边说。
夜空轰然一道惊雷,雨势“哗”的转成倾盆泼下。
他再次被抱上马,隐约中,狂奔了不知多久。
……
天仍未亮。
雨水浇透山林,沈庭央被放在岩石的避风雨处倚着,身上裹着一件披风,脚边是满地泥泞。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力气也回来了一半。
一道惨白闪电划过夜空,夜雨中,沈庭央睁开眼,一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伏着一个人,手边落了柄剑,姿势像是要往自己身边挣扎,但显然已死了。
沈庭央喉头发腥,他扯掉身上披风,几乎在泥水里疯了一样爬向那具尸体。
“青涯——!”他发出压抑的、痛苦之极的咽声,脑海一片空白,扑过去抱住尸体,探颈侧脉搏,旋即心如死灰。
青涯昔日明亮的眼还睁着,蒙了层雾气似的,雨水落在他俊朗的脸上,嘴角依旧是天然带着点笑的弧度,身前伤口晕开大片鲜血。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