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脸上冷色更甚,他淡淡道:“那你想如何呢?死谏以求能拉我当个垫背的么?”
王牧啐了一口,道:“姚远!我知道我拿不了你的性命,你两度血洗朝堂、刀下亡魂万千,那么多人想要你性命都做不到,我又能比他们高明多少?所以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的尊严,我要你尝尝任人宰割的苦楚!——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然后让人用最粗最脏马鞭,抽到血水染红浸透全身衣袍、抽到昏死气绝为止!——你当然可以不这么做,那我就每数三个数放这小皇帝几滴血,我倒要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小孩能承我几刀!等他死了,你的国贼之名就铁板钉钉了!只要你敢,你就是弑君者的帮凶!”
“咳咳......不......”李迟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又被刀锋抵了回去,姚远见状果断道:“莫要再动,王牧,此事成交!”
说罢便一掀袍摆跪了下去,双膝在地上发出闷响,李迟的眼泪应声而落,顺着颈间刀刃滑了下去。
姚远以君臣之礼三叩于地。
此刻王牧因为忌惮远方埋伏的弓弩手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李迟身后。那么他姚远就算磕头,也是对李迟,而不是王牧。
李迟是他的君王,他向他叩拜,是人臣天经地义之事,没有什么好犹疑的,也算不得折辱。
“来人!”姚远直起身子,朗声道,“拿带楞生革皮鞭来!”
帐外所有人都不敢妄动,直到姚远又吩咐了第二遍,才有一名军中负责刑罚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他忐忑道:“......大帅?”
“慌什么?”姚远漫不经心地一笑,“好生伺候,来给你家侯爷松松骨。”
小兵眼中含泪,但不敢不从。
王牧又在李迟耳边道:“你看,收了帅印又如何?仍然所有人都认他为大帅,玄冥军瞬息之间就能让南平国改朝换代,你就这么甘心么?”
“少废话,开始吧。”姚远在帐外跪得笔直,除了李迟和王牧以外,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鞭声几乎响彻整个营地,却没人听见姚远的一声痛呼。
一鞭下,一道血,一层皮。
王牧看着姚远的衣袍被抽烂,露出内里翻飞的血肉,心中是说不尽的快意。他当年是王家最不受待见的孩子,却咬牙成了风光无两的武状元。王钰的那些污糟事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却要平白因此落得个充军流放的结果。
他在流放地受尽苦头,过一道关卡就要受几十道烧火棍,不知死里求生多少来回,才撑住一口气逃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今日断然无法活着出去,但他就是想在死前快意一回,也不枉此生起起落落这二十余载!
姚远身上黑色的衣袍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流了多少血,但他膝下的那片泥土已经被浸染成黑红的颜色。他的肤色本就冷白,如今更是惨败如纸,好似一阵风就能撕破这层脆弱的外皮,然而他的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带楞生革皮鞭是军中最硬最重的鞭子,通常只有在惩罚犯下重大错误的将士才会使用。如今却是每一下都落在曾经的玄冥军主帅、如今的南平国丞相身上,每一鞭都会带起皮肉翻卷,碎肉散落在他身旁的草地上,身上鞭伤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见骨。
“不......”李迟看着姚远模糊的身影,耳畔嗡鸣,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多少血,但他此刻顾不上自己正被人挟持着,突然发力挣动起来。
“别动!”王牧加大了力道,然而却不知李迟吃错了什么药、不想要他那金贵的皇帝脖子了似的,一瞬间险些脱手。
王牧恶向胆边生,直接刀锋一转,扑哧一声,刀尖狠狠没入李迟的大腿!
李迟自出生以来,就是个在锦绣丛中长大的金枝玉叶,莫说刀伤了,就是别人大点声跟他说话都是少有的事,浑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处不是白皙细嫩的娇养模样。
刀锋没入皮肉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阵凉意,然后才是后知后觉的剧烈痛楚,他几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然后又被王牧给控制住,刀刃再次抵住他正在渗血的脖子上。
李迟看着姚远模糊的黑色身影,在无情的皮鞭下开始出现晃动,他的衣服已经破碎得看起来像碎布条搭在身上。
李迟的心很痛,比腿上的刀伤还痛。
他知道那人就算到了绝境也不会示弱哪怕一分一毫。
姚远从前在他看不见的北疆前线受苦,他只能在很久之后从姚远身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中窥见些许端倪。
这还是第一次,是姚远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被人折磨至此!
亏他还是皇帝、堂堂南平国之主!所谓权力最高的人,却护不住自己的眼前人,真是讽刺至极!
李迟这么想着,忽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爆发出的力量,他那一瞬间几乎置生死于度外,原本无力地搭在王牧持刀手臂上的十指猛地收紧,用力掐在王牧的合谷穴上。
王牧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吃痛的瞬间手有一丝松动,李迟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反别住王牧持刀的手,他曾经学过的点穴之术和擒拿之术总算是派上了点用场。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而已,武状元的功力岂是能被他轻易制住的,李迟才刚脱开一点,就又被扯了回去,他一个踉跄向后撞,王牧的后腰正好重重地磕在桌案边缘,王牧疼得一抽气,下意识地一手扶腰、另一持刀的手加了力道。
缠斗间,虽然王牧偶有身形藏不住的时候,但弓弩手仍然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这一箭过去会不会连着皇帝陛下一块射杀了。
李迟脖颈间又渗出了更多的血,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这时,趁着王牧的注意力在李迟身上,方才还在帐门前受刑的姚远,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近前,身形如同鬼魅,谁都看不清他是如何夺了王牧手中的刀刃,然后将李迟拉到自己身后,反手一刀捅进王牧的喉间!
温热的血水喷涌而出,却一滴也没有沾染到李迟的身上。
王牧死得那样轻易,姚远没有给他留活路,但也没打算将他以更残忍的刑罚处死。他死时睁着双眼,似乎根本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姚远伸手将他眼皮合上,淡声道:“你流放之路上受的皮肉之苦,我还清了。但你不该冒犯君上,这是死罪,你如今也已偿命,下辈子投胎到寻常人家吧。”
说完才身形一晃,又强行撑住没有倒下去,他缓缓转过身,衣摆还在往下淌血,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而滴落在地。
他一把揽过面色苍白的李迟,喝道:“传太医!快!”
他将李迟横抱起来,动作间身上鞭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咬牙忍住了,没有吭声,他将李迟平放到里间的床榻上,想了想,又转身去把王牧的尸体扔到帐外,然后才回来解开李迟的衣物,观察大腿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脖子上的虽然位置凶险,但万幸不深,没有伤到根本。但大腿上那刀伤看起来有些麻烦,往外汩汩地冒血,他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条扎在李迟大腿根部,用来止血。
太医这才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还没顾上被帐外横七竖八的尸体吓一跳,就又被帐中冲天的血腥味给熏得一惊,首先看到的便是浑身鞭伤的姚远,大惊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快点!别磨蹭!”姚远吼道,“刀伤长两寸、深约四寸,最好的金疮药全部倒上来!”
太医被姚远吼得一哆嗦,这才看到躺在床上的李迟,赶忙打开药箱,道:“侯爷稍等,让老夫先给陛下清理伤口,然后再撒药会好一些。”
姚远点头默许,太医连忙拿出干净的布巾,倒上烈酒,然后说:“会很痛,还请陛下忍住,也麻烦侯爷按着些,免得挣扎导致失血更多。”
姚远此时虽然已是强撑精神,但闻言还是照做了,他一手摁住李迟患侧的大腿根,一手摁住膝盖,任凭李迟怎么想挣开都不挪动半分。
李迟此刻真是他有史以来最狼狈的样子,伤什么的都好说,但就这么只着中衣,将整条腿都露在外面,还被人摁住,而且摁在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地方,实在是又痛又难熬,还很尴尬。
然而还不等他脸上热意泛起来,烈酒清洗伤口的剧痛就嗡的一下刺进脑海,他红着的脸瞬间惨白下去,喉间控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声,豆大的泪珠往下淌,沾湿了枕头。
姚远额间青筋暴起,若是放在平常他没有受伤的时候,十个李迟也控制得住,可他现在也没比这人强多少,自己都满身血污地半死不活,此刻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
李迟看不清姚远脸上的神色,但他看到了姚远背上触目惊心的鞭伤,顿时间止住了挣扎,任由那烈酒和药粉在他伤口上肆虐。
太医撒完药粉,又用纱布仔仔细细将伤口包了起来,也将颈间的皮肉伤一并处理了,然后解开方才姚远缚在李迟腿根处的止血布条,吩咐道:“陛下这伤看着凶险,但幸好未伤及要害,现在血止住了便无大碍,每日换药,将养半月左右便可好转。”
“知道了,有劳。”姚远点点头,冷汗从额角往下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虚,“麻烦也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吧。”
太医连忙应声:“那是自然,不知侯爷是打算在这儿处理还是回您自己帐中处理?”
“就在这吧,方才还来了刺客,如今陛下身边离不了人,我守着放心一些。”姚远侧头看了一眼被疼晕过去的李迟,继续道,“不必留情,烈酒直接浇上来即可。”
太医连忙拿出剩余的烈酒,问道:“直接冲洗痛苦非常,侯爷确定吗?”
姚远脱下自己早已成了碎布条的衣物,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数不清多少道狰狞的鞭伤,如同邪恶的诅咒附在他身上,太医一惊,连忙噤声不再问多余的问题。
姚远闭目,任由太医来处理伤口,这已经比在前线受伤好多了,和这轻柔细致的手法相对比,伤兵所的军医们简直像杀猪的。
太医几乎用完了所有的纱布,才勉强将姚远的伤口都包扎上,做完之后才擦着额角的汗,告退了。
姚远的亲兵过来给他带了一套新的衣物,帮忙收拾好帐内满地的血迹,然后又换上了新的门帘,将外头刺目的夕阳隔绝开来。
“姚......姚卿。”李迟终于缓缓转醒,睁开眼便看到在自己榻边席地而坐、背对自己的姚远,只见他又是一身黑色劲装,厚厚的纱布都被遮住,只在领口稍稍露出一点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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