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昀不予置评。 师夜光并非不信任赵渊,只是事实与心愿终究是两码事,但他是真的信不过赵渊。这个人的秉性,好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一人独大,把持朝政,这样即使没有野心也会滋生出野心。距离小皇帝能够亲政至少还有十年——曹禤定下了小皇帝十六岁亲政的时限。 在这十年之中如何使朝堂各方势力平衡,如何让天下承平安靖,就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职责。 齐昭昀知道自己终究要站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虽然他对丞相之位并不看重,眼下最要紧的事仍然是从赵渊手中分得军权,少不了把他大都督的名头坐实,至于丞相么……曹禤能够支撑几年,就要支撑几年。 谁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堪称草率的与师夜光结盟之后,齐昭昀想了想,觉得既然二人都是失意之人,不如开一坛好酒,于是留下师夜光,找出一坛陈酿,和师夜光分享。 师夜光喝醉之后像只巨猫,慵懒的靠在屏风上,四仰八叉坐在地上。齐昭昀绕过他奇长无比的两条腿出了门,正看到满天星斗。 情人的眼眸如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火 最终傅明找到齐昭昀的时候,他坐在丹枫墓前。当时埋葬这个客死异乡的少年的时候,并没有墓碑,不过无论是齐昭昀还是傅明,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 多年来这墓前两棵松树中间,时常放着一束野花,有时候是傅明,有时候是齐昭昀。清明节,中元节,十月一,总有人来上香,奠酒。 诚然他已经死去了,但对有些人而言,他就是活着的。 但傅明最初并没有想到游荡在外的主人会来这里。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阴影里看了一会,知道这不是在祭奠丹枫,而是另一个人。 顾寰的墓葬尚未修筑完成,他毕竟也是为国捐躯的身份最高的人,生前为列侯,身后只可能追封得更尊贵,因此小皇帝坚持,其余人也不反对,给顾寰择定的墓葬在南山之下,靠近祭宫,宏大又肃穆,但也需要时间来修建。 好在他已经只是一捧灰,多等一等倒也无所谓。 其实要是按照齐昭昀的意思,还不如把他葬回燕川郡。可惜,燕川郡才刚收复,还算是边塞,那里混杂许多北戎人,或为奴仆,或为战俘,男女老幼都有,而当年顾寰在北戎烧杀抢掠,要是真的葬回去只怕不得安宁。 这与齐昭昀的初衷相违背。 葬在南山下,至少他还能时常去看看,葬在燕川,恐怕就是此生不再相见。 齐昭昀和惠王一样,倘若他将来离开新都,要不然是落败,要不然是从权力中心跌落,这两种可能都有死亡如影随形,而他想做的一切也必然是失败了。因此,可以预见的,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足够长久和牢固的生活在新都,与惠王制衡,代替曹禤。 说来真奇怪,赵朔驾崩其实还没有多久,但世事已经天翻地覆,他们不再打仗了,但仍有未竟的功业,未完的计划,生活艰难而痛苦,居然始终没有改变。 就像是齐昭昀离开新都也有一段时日,然而当他回来的时候,就像是坠入一个熟悉的梦境一样,又深,又沉,昏黄的颜色。 虽然物是人非,虽然到处都是空洞和诡异的失落感,但这里毕竟熟悉。 傅明站在树影下静静的看着他,察觉出他的醉意已经所剩无几。现在天黑了,外头是很冷的,她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坐在地上,姿势随意,毫不顾及仪态。 虽然以前就侍奉这位主人,但傅明很清楚自己位置所在,是绝无可能真如外界所想成为齐昭昀的宠姬的。她只好竭尽所能去照顾他,去陪伴他。 但也仅此而已了。 虽然二人都算是亡国离家的人,但齐昭昀与傅明是截然不同的。她太脆弱,又太无用,像一尊珍贵的瓷瓶,倘若无人保护就要摔碎,而没有人会认出年代与历史。又或者像一株名花,免不了被连根拔起当做柴草烧掉。 而齐昭昀不同,乱世之中名剑自有归宿,只会被争相抢夺,而不会折断融为铁水。除了他自己。 傅明看了许久,才走过去:“郎君。” 她是很温柔的女人,但同样具有韧性,不会轻易退缩,更不会被轻易吓到,因此即使得在黑漆漆的夜里在一个人坟前唤醒齐昭昀,也仍然像是在齐昭昀的寝室里叫醒他一样:“郎君,是时候回去了,夜里很冷。” 齐昭昀没有真正睡着,但也不是很清醒,模模糊糊发声:“嗯……?” 傅明手一颤,弯下腰来搀扶他,又说了一遍:“外面太冷了,该回去了。” 齐昭昀并没有反抗她的意图,反而借力准备站起来。但他毕竟比她沉重,傅明十分费力,摇摇欲坠扶着他站起来。齐昭昀站在原地喘息,十分安静,然而傅明一手还提着灯,稍微顾及不到,火苗就哗啦啦烧着了灯笼纸。 她惊叫一声,连忙扔开烧着了的灯笼。 “火。”齐昭昀忽然说。 一只灯笼,能发出多刺目的火光?傅明忽然被往侧边带过去,齐昭昀扑过去扶着一棵树呕吐起来。 她顾不上更多,回头查看灯笼确实烧没了,也没有引燃地上的草木,这才追过去拍着齐昭昀的后背安抚他。 自从回来之后,齐昭昀的胃病就愈演愈烈。他几乎不怎么吃饭,也无法吃药——他没有受伤,傅明只好猜测胃病是在前线劳碌过度,饮食跟不上所致。她有心慢慢调养,但也知道情况必须尽快改善。 但是,为什么见到火会这样反应? 傅明并不明白。 晚上齐昭昀只和师夜光喝酒,席上有几样傅明安排的小菜,青梅丝,紫姜,还有几样本来不该佐酒的点心。可惜二人都没吃什么,反而很快就喝醉了。 傅明见了,也只有摇头叹息。 不吃饭只喝酒,到现在才吐出来,以齐昭昀现在的身体来说,已经算是好了。她一直等到齐昭昀吐完才摸出一方手帕塞给他,默然不语,什么都不说。 灯笼没了,两人只好摸黑往后门走,好在这条路是很熟悉的,还不至于走岔,天边也有淡淡的鱼肚白,勉强可以辨别方向。 傅明和齐昭昀一前一后走到后门,才在灯笼温吞如水的光晕下站住,齐昭昀想起来师夜光:“他怎么样了?” “扶进客房睡了,有人守着,不会出事的。”傅明迅速回答。 但二人都没有进门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傅明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口。而齐昭昀,他本来应该已经清醒了,但仍然忍不住抬头去看灯笼里的光。 火啊,人本来不该惧怕火,正如人也不会惧怕死。 “郎君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傅明突然问。她从来不能算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当初能够捡了齐昭昀的手稿之后逾距暴露自己,现在也一样不能视若无睹。 “想说的话?”齐昭昀望着她,灯笼被风吹动,他的面容身形都模糊不清,一阵颤抖。 傅明知道话说出口就无法改变,于是点头:“这大半年来,一定有许多想说的话,无法开口吧?” 齐昭昀缓缓摇头:“有是有的,只是……也不必说了,我只是很感慨,原来人是如此无能为力。他活着的时候一向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做更多,但是……其实所有人都这样,我也不过如此。” 生死是如此巨大的一条鸿沟,没有人能跨越,也没有人能够摧毁。 他不再说话,抬手叩门,于是傅明也不发一语,守着后门的家人拉开门闩,把他们迎进去。 天渐渐亮了,师夜光沉睡着,齐昭昀才回到床榻,宫里的小皇帝揉着眼睛准备去崇德殿配殿读书。 好像人人都行走在一条丝线上,交错纵横,织成密密的人世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寒塘 裁撤祭宫的事宜,慢慢提上了日程。 这是齐昭昀回来两个月之后才着手办的。他不在的时候曹禤好歹还从病榻上爬起来视事,丞相府上下如常运转。一旦他回来之后,曹禤就摆出一副安心养病的姿态,蛰伏在丞相府不出门了。 曹禤的表态纯然出于权力交接的考虑,不过齐昭昀暂且还不能接受他的馈赠。他首要的目的是在朝中与惠王抗衡,而非继承曹禤的地位。而要与惠王抗衡,兵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地位,先帝留下的唯一一个大都督,只要手中握紧权力,也并不虚弱。 虚衔实职又怎么样,有句话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赵朔亲身示范十几年。而齐昭昀索要的比这个少多了,他只要和惠王分庭抗礼。 现如今惠王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意愿,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个人意志在这种事情之中一向没有太大的作用,惠王如今也是危在旦夕,真正重要的是令其他人相信惠王不能更进一步。 这就要看齐昭昀能发挥几成。 好在现在西征之事结束了,谢陵也能够离开江东回朝了。当初赵朔选他出任太守,总领江东,为的就是他有备战之才能,至于养民生息,齐昭昀正好有一个可以举荐的人。 谢俊。 多年前这也是个狷介之人,曾经是搜罗来的金门殿侍中之一,不过不安平淡,主动跑到赵朔面前,说话也很不中听。那时候宫里守备尚不是如今这么森严,赵朔年富力强,对这等离经叛道不够谦恭的人也颇有礼贤下士的心。 虽然这件事之后宫里才真正设立金门殿筛选人才,但谢俊是第一个得利的人。当时赵朔把他交给曹禤,之后就是曹禤一路扶持上来的,现今羽翼渐丰,可以用了。 他倒是有点昭功甯民的意思,安安静静在各地流转任职,政绩不错,治理的挺好,资历也算是有了。 齐昭昀打算启用他,好处是无穷的。 第一是继承了曹禤的人脉,能够给自己拉来威望最高的靠山,第二是真正掌握了一部分曹禤阵营的影响力,而谢俊这等人,把他收入囊中是绝不会吃亏的。 再就是最简单的,谢陵可以做宰相,齐昭昀暂且不准备在大都督这个位置上挪窝。 是,大都督先前是个虚衔,荣衔,但齐昭昀能让它变成真的,实的。惠王正在退,师夜光顶着他不让步,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兵权如今是回不到皇帝手中的,因为皇帝自己手中也无权,要制衡只能靠几个不同的强臣权臣彼此角力。 多数时候,臣子篡位,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除非王朝岌岌可危,且狼子野心,胃口极大。 赵渊还没有疯,齐昭昀也并不欲自立,两人虽然都要争夺权势,但显然还够不上那个台阶。 将来这种局面只要长久的维持下去,维持十年,甚至只需**年,那就大功告成了。 对齐昭昀提出的人选,无人有异议,因此谢俊入京述职,只需在宫中走个一两趟,奏对没有波折,江东地盘就到了他手。这里是齐昭昀的大本营,也是他影响力的开端,究竟谁助益良多,谢俊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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