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章身后冒起冷汗,在大周的土地上,瓦剌周全至此,锦州那八年是吃干饭的么? 苏景同从袖子中抽出三卷纸,丢在桌子上,“这是锦州的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线路图,看在你们第一次正式上兵法课的份上,锦州的三图我替你们准备,以后需要你们自行筹备。” “从今天起半月,你们的功课是,假如你们是锦州将士,你们要如何保住锦州?”苏景同大发慈悲道:“给你们降低点难度,就把时间定在陛下和姜时修去西北以后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光给个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路线图有什么用,瓦剌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呢,且他们对兵法的理解,仅来自于流传颇广的兵法书,一个月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苏景同不管他们,把那三卷纸丢下,便闭目养神。他实在没精神,早上的困意到现在都不曾消解,可惜这里没床,摇椅终归不如床舒坦。 “苏景同,你搞错了一件事。”霍方冷淡开口。 他的语气凉薄,苏景同掀开一只眼皮,“嗯?” “我们听你安排反思昨天恶作剧失误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错了,需要反思,”霍方冷淡道:“不是因为我们把你当老师。” 苏景同饶有兴致地问:“然后呢?” 霍方站起来大义凛然道:“你为人臣子,叛国卖主;为人子女,不孝忤逆;纨绔荒诞、不敬圣上;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狼子野心、贪欲无极、玩弄权术、残害忠良、为一己之私搅弄风云,让大周不得安宁,让数万将士为你的野心送命。” 霍方取出一份长绢帛拉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霍方恨恨道:“这是大周阵亡的将士名单。” “苏景同——”霍方喝道:“你看着这份鲜血淋漓的名单,你有何颜面站在太学府教圣贤书?!” “你配吗?”霍方怒斥。 苏景同掏掏耳朵,他突然后悔了。
第25章 刺激 方才他还在夸赞太学府学子长了些许脑子,夸早了。 霍方冷哼道:“笑什么!” 苏景同耸肩:“你四字词用得不少。” 霍方是万里挑一的才子,居然得到一句“四字词用得不错”的评价,一时间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也不知是夸是骂。 苏景同懒洋洋躺好,“不过呢,我配不配给你当老师,得问祭酒的意思。” “什么?!” 苏景同幽幽道:“你傻了吗?我是勤学堂的老师,你是明德堂的学子,你来蹭课蹭得脸太大了。” 霍方呛住,居然忘了这里是勤学堂! “你昨天今天逃学的事,我会转告明德堂的学士。”苏景同合上眼,“慢走不送。” 霍方:!!! 谢永章噗嗤笑出声,霍方眼刀子扫来,谢永章冲他挑衅地做鬼脸,霍方恨恨收起绢帛,咬牙道:“苏景同,我等着你的报应。” 苏景同没接话,他安详地好似睡着了。 霍方一拳打在棉花上,怄得想喷血,气得脑子过热,咬牙切齿地要走。 谢永章闲闲伸出手挡住霍方的去路,从他手中抽走写满阵亡将士的绢帛,绢帛用蝇头小楷书写,尽管努力压缩大小,力求在绢帛上书写更多名字,但阵亡将士太多,密密麻麻写满了,也不过写了不足百一。 “胡二三、赵狗蛋、许大……”一个个名字从谢永章口中念出,这怪异可笑的名字,代表着一个个底层百姓,他们或许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合身的衣裳,但敌国来袭,却用血肉之躯组成铜墙铁壁。 谢永章念不下去,“苏景同,霍方不是勤学堂的,本世子是。” 霍方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谢永章。 “看什么看?”谢永章翻白眼,“就你有文人风骨?就你忠肝义胆?” 霍方挠头。 谢永章磨着后槽牙,质问苏景同,“在学子圣地讲学,你配吗?” 勤学堂的学子声援谢永章,跟在他后,一叠声问:“你配吗?” 声音此起彼伏,吵得苏景同没法睡觉,“不想上课就出去,吵什么?” 谢永章冷笑:“本世子凭什么出去,你才该滚。” “你让我滚?”苏景同问。 谢永章叉腰:“是本世子说的,你要反抗?” 苏景同抬抬下巴,“你们也要我滚?” 勤学堂的弟子异口同声:“滚!” “好嘞!”苏景同眼睛放光,从善如流,立刻起身,拖着摇椅出门,把摇椅丢回原处,欢天喜地下工。 谢永章不错眼地盯着苏景同的动作,只见他全无一点不高兴,脸上那股子讲学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脚步都雀跃起来,兴高采烈向太学府外走去。 谢永章终于意识到苏景同在高兴什么——他不用干活了。这人全没一点羞耻心,被赶出学堂,不反思自己的行径,竟然还有脸高兴!人怎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站住。”谢永章发话。 苏景同充耳不闻,再不快点下工回宫,就得被留下来干活了。 “你就这么走了?”谢永章质问,“你有没有师德?” 苏景同才不搭话,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今天早点下工的话,可以去左正卿那边转转,要点银子花,顾朔太小气,拢共2两银子的月钱,迟起一会儿扣半日月钱,他哪能准点起来,这不得天天扣么? 1两银子够干什么。 小气鬼。 他给自己当嬖人的时候,自己可从没短过他银子花,摄政王府的内库钥匙都给他了。 眼下初冬时节,他还用凉水洗漱呢——宫里的炭火要花钱买,他还没领月钱,一个铜板都没有,烧不起热水。洗澡都不能指望了,他住的小屋,站着都费劲,哪能放下浴桶。 唔,可以顺便去左正卿那儿洗个澡,再顺两套衣裳。 再顺点木头和弦吧,好久没做琴,手痒了。 笔墨纸砚也顺点吧?每年春天左正卿都要亲自做三刀纸,他做的“雀栖花”香气馥郁冷艳,他宝贝他的纸,舍不得给人,应当还有存货,可以顺一刀回去练字。 苏景同想得出神,谢永章转念以为他在拿乔,自己才说了滚,他立刻就滚,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体面吧?这不是使性子闹脾气么?所以才走得这般干脆,估摸等着人赔罪请他呢。 啧,还没从摄政王世子的架子中走出来呢。 谢永章哼笑道:“别拿乔了,你以为你很稀罕吗?” “四大军师之一,”谢永章肆无忌惮开嘲讽:“在康宁侯面前,你连半月都坚持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你也配和康宁侯并称?评四大军师的人怕是瞎了眼,看脸选的吧。你不讲有的是人能讲。你知道康宁侯最近在做什么吗?” 苏景同心道:左正卿现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左正卿马上就要忙着防小贼偷“雀栖花”了。 “康宁侯在找姜时修姜大军师。” 这是个什么新奇事。苏景同没在意。 “姜时修论兵法谋略,远胜于你,论人品风骨,强你百倍。”谢永章不无得意道:“且他和陛下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心意相通? 情谊甚笃? 苏景同愣住,谢永章在说什么玩意儿? 终于见苏景同变了脸色,谢永章高兴起来,这才对嘛,就该如此。他乐颠颠道:“你还不知道吧,姜时修和陛下一同征战西北,食则同桌、寝则共榻、抵足而眠。他们才是真知己、真爱人。若非姜时修失踪,此刻我大周君后都有了。” 谢永章刺激道:“等康宁侯把姜大军师找回来,哪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 勤学堂的其他学子们脸色也有些疑惑,他们只隐约听过当今陛下和姜时修的传闻,八卦讲得含含糊糊,兼之顾朔和姜时修的事发生在西北,鞭长莫及,知道的不是很分明。 谢永章讲来,却言辞凿凿,仿佛确有其事。 “本世子好心提醒你,”谢永章双臂抱胸:“本世子若是你,现在就夹紧尾巴做人,早日找个靠山保自己。陛下留你一条狗命,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而是陛下宽宏大量,你若是不识好歹,连太监的本分都不尽,别怪本世子给你难堪。” “苏景同,你好自为之吧。” 路的两端,谢永章立在勤学堂的屋檐下,苏景同在路的尽头与他遥遥相望。谢永章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断断续续,苏景同听得不甚分明,他看到谢永章的唇在开合,应当是说话,可那声音却死活进不了他的脑子。 他耳朵里只剩嗡嗡的八个字,“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呼啸的风,卷起地上的最后的残叶,在空中打转。 宫女太监们清扫着广明宫前的落叶,顾朔今日下朝早,正在盘问江天——苏景同今日早早从太学离开,游魂似地飘去康宁侯府找左正卿,又魂不守舍地回宫,把自己关在他那狭窄幽暗的小房间中,再没出来。 眼见是心情不好。 江天一板一眼传达今天发生的事。 谢永章不知从哪听来了顾朔和姜时修的往事,除了“心意相通、情谊甚笃”八个字,谢永章担心苏景同对这八个字的体会不够具体,专门挑拣了几件往事说给苏景同听。 一是顾朔才去西北收拢承影军时,承影军缺军师,姜时修风尘仆仆拦在军队前,要自荐。顾朔见他脸庞稚嫩,身量瘦小,是个还没大长成的少年,不大想用他。 姜时修噗通跪下了,把包袱献给顾朔。他是新州人士,他家条件普通,他少年时期得了场重病,几乎要了命,药钱如流水,家里几次犹豫想放弃治疗,是顾朔来新州当郡王,锐意改革,新州有了大夫义诊制、官府提供廉价药材,才保住了他的命。 这些年新州发展好,他家条件好了,过得宽裕,攒了一笔小钱。姜时修听闻熙郡王要流放西北,担心他银钱吃紧,特意带着全身积蓄从新州千里迢迢赶来报答。 如果不能留下当军师,把银钱留下,换些军备,也是好的。 新州百姓长途送别,是顾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听姜时修是新州人士,顾朔便改了主意,纵然不得用,留下叫他历练历练也好。 姜时修新人才入军营,衣食住行都不大适应,顾朔便把人带在身边照顾。 姜时修对怎么打仗有很多想法,他纸上谈兵,却很有可行性。顾朔起初没当回事,仔细听了一回,茅塞顿开,仿佛寻觅到了知音,姜时修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且能将想法落到实处,两人天造地设的君臣,聊起来滔滔不绝,谁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吃饭聊,饭后聊,一直聊到深夜,都依依不舍,未曾想停下,于是抵足同眠,彻夜相谈,感情突飞猛进。 二是讲姜时修在战场发生了小意外——其实不严重,只是崴了脚。顾朔那场战争受伤不轻,胳膊上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姜时修在顾朔身旁,随行的大夫不在附近。姜时修情急之下拔了箭,要将顾朔的毒血吸了出来。顾朔中毒意识不清,晕了过去,没及时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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