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玄林虽然对封长念带的不勤,但终归是自己的弟子,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他走到封长念身边,轻轻怕了拍他的肩膀:“入秋了,地上凉,进屋说吧。” 封长念一动不动:“师父,我要改字。” 岳玄林的手一顿。 “请您把小师叔的字赐给我。”封长念重重叩首,“他的名字在玄门弟子簿中不复存在……我想要他的‘念’。” “……你追到南疆去,见到他最后一面,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封长念愣了愣,仿佛全然未想到自己的行踪和靖安言的行踪都在岳玄林的掌握之中,也惊诧于他既然知道,居然还是纵着靖安言逃入了神寂岭。 岳玄林把怀中的手炉递给他:“或许他未曾告诉过你,玄门并未逐他出师门,是他自己将玄门的令牌扔进了那场大火中——他是自己不想要了,他不留恋的东西,你留着又有什么必要呢?” 封长念眼底涌动起很难过的情绪。 他记得神寂岭外的暴雨,记得摔碎的玉佩,跌落的纸伞,燃烧的灯,还有靖安言毫不留恋的背影。 有用吗? 可他除了墨痕剑,又留给了我什么呢? 只有这个“念”了。 “小长忆,其实我还挺喜欢我的字的。”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师叔趴在他的窗前,眼睛亮亮的,“因为我这个人有个天赋,有人念叨我呢,我耳朵就会发烫,所以——” “日后小师叔行侠仗义去了,你想我的时候就念念我,我耳垂发热就知道,你想我啦。”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封长念几乎是颤抖着拜下去:“请师父改字——” “弟子……封长念。” 靖安言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往前一托,只托到了一把空。 他扶不起昔日跪着恳求改字的小师侄,也托不住他那一腔热烈而痴情的爱意。 “小师叔,这些年,你耳垂热过吗?” 靖安言顿了顿,然后撤了手:“孩子话也就你能记得了。” “所以你记得。”封长念唇角露出个很淡的笑,“你记得就好。” 靖安言有些烦乱,无意识地转着桌上的杯盏,几乎旋出了残影:“记不记得有意义吗?” “有。” 只有你记得,我的所有“念想”、“思念”才算有了回响。 封长念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心脏都在跟着颤抖。 “小师叔,你问了我改字的事,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回答我一件事。”封长念紧紧盯着他的手,“……你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靖安言轻笑一声:“我可没答应你一个答案换另一个答案。” “你是知道我的,弄不清楚的我只会更执着,我终归会弄明白的。”封长念垂下眼睫,“小师叔,我总有机会的。从阿月那儿,从南疆王那儿,我不知道他们交付给我的答案,和你想要的会不会是一个。” “封珩,你威胁我?” 封长念不语,算是默认。 真是长本事了。靖安言心底在嘲讽的同时又想给封长念鼓鼓掌——这人现在已经明白了,软招能让靖安言心软,但榨不出封长念想要的信息,唯有软硬兼施……换言之,硬招才能打听到封长念真正关心的事。 到底有多硬……靖安言暂时不想去探封长念的底。 一阵并不短暂的沉默过后,屋里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靖安言挽起衣袖,左手终归有些不灵便,但还是磕磕绊绊拆下了那枚护腕,旋即将手臂往封长念面前一递。 那一瞬间,封长念瞳孔颤栗。 是一道刀伤,留在腕骨的地方,贯穿了整个手腕,从手腕内侧穿出,看着已经是陈年旧疤了。 失去了护腕的依托,靖安言的整只手腕有些脱力似的绵软,就这么静静垂着,全然不复当年长安城外、月色一线,靖安言持剑单挑暗卫时的招招有力。 封长念很想碰一碰,可也不知是针还是心疼,都让他无法动作。 “怎么弄的?怎么会……” 靖安言并不给他再细看的机会,收了手重新穿戴好护腕。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你没有第二件事要交代,我多亏啊。” 封长念当真沉思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靖安言转过身来,擦亮了火折子。刹那间房间大亮,封长念下意识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靖安言正倚在桌边,玩弄并探究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当年的真相?”火折子在他手指间灵活翻飞,“为什么烧了靖家祠堂?为什么烧了玄门?为什么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叛逃了?你为什么不问?” 封长念几乎想也没想:“因为不重要。” “不重要???” 靖安言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封长念觉得不重要??那当年他追到南疆来,问的“为什么”又是什么含义。 “当年觉得重要,现在不了。” 封长念语焉不详,但又不打算多说。 靖安言却来了兴致,抄起双臂道:“怎么就——” “那是第三个问题了,”封长念有样学样,“该你了。” 靖安言:“……” “臭小子。”靖安言抱着胳膊的手一蜷,“……行吧,告诉你也无妨,被我师父砍的。” “当年我来到南疆后,宋启迎不是有一次派他带兵出征南疆吗?那一次我帮了南疆,他觉得我一身剑术作为敌手是给己方留患,于是找了一个破绽,砍了我的手。” “或许是因为我躲得快,否则他原本想要的,是我的命。” 五指摊开又蜷缩,看似与平素无异,但只有主人才知道这只手已然废了。 “无论如何,如你所见,也如你所猜,我已经不能用剑了。” 说来也让人悲哀,那也是左清明最后一次为大魏出征。 左清明当年是从南军都督府调至中军都督府的,离开了南疆战场拱卫京师,最后还是死在了南方——他砍掉了自己徒弟的手,自己也留在了这里。 “当师父砍我手的时候,我才真切意识到,我真的回不去了。”靖安言笑笑,“我是个敌人了。” 靖安言从小被左清明带大,之前在长安时不止一次同封长念讲,说左清明俨然已经成了胜似亲爹的存在,可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感情。 而封长念也无法想到,那个总是捋着胡须爽朗大笑的师祖,是怎么冷着脸要弄死自己养大的孩子的。 他直直地盯着靖安言的表情,试图从中窥见情绪的波动。 可是没有,靖安言在那里摆弄着火折子玩儿。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他在听说这些事的心疼和苦涩中艰难挣扎,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理智,来反复推演这些话——总有些不对劲,可是是哪里呢? 靖安言也不给他机会:“好了,该你说了,为什么不好奇。” 封长念齿间动了动,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声音苦涩,却很坚定:“……我没有问题了。” 火折子不转了:“什么?” “我没有问题了,两来两回,够本了,所以我也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了。” 靖安言微微瞪大了眼,全然没想到这人居然紧急停住。 封长念坦然道:“让长若姐给你看看吧,那样好的剑法,多可惜。” “不必看,我心里有数,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封长念叹了口气:“小师叔啊……” 你还问我为什么不重要,原因很简单,因为知道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你不愿意回到大魏的现实啊。 方才靖安言想错了一点,封长念对付他的方法已经不再是软硬兼施。 而是直接来硬的。 解释?原因?通通滚一边去吧。 他就想要把小师叔完好无损地、干干净净地带回去,其他的都滚一边待着去吧。 靖安言敏锐地察觉到封长念眼神有了些微改变,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师叔刚挪一步,只见这人猛地站起,一阵噼里啪啦,金针摔了一地。 靖安言目瞪口呆,下一刻,秋长若摔门而入:“两个活祖宗,能不能多活几日啊!?” 封长念猛地扶住床柱,脸色惨白:“……劳驾,姐,给我重新扎一遍的同时,给小师叔看看手腕吧。” 靖安言:“……”
第21章 逃离 秋长若顶着足以吞噬整座客栈的怨气给两个活祖宗扎针把脉。 长夜将尽,大雨已停,清浅的晨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出,送进来炊烟袅袅的香气和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夷月听得心烦意乱,劈手把窗户关上了。 坐回原位,秋长若正在给比他师兄还难搞的病人把脉。 靖安言不配合极了,两个人的对话主要围绕着“我给你看看”“不必”“让我看看”“陈年旧伤了”“看看”“没必要”“你不想要你的手了?”“这不是还没断”来回拉锯。 最后不等封长念说什么,秋长若一掌拍落了一半木桌,木屑飞溅中,大魏国手一字一顿:“坐、下。” 靖安言:“……” 他不想跟秋长若动手,于是偷偷瞄窗户,思索着翻窗而逃的可能性。 说时迟那时快,他眼珠刚刚一动,秋长若手腕一翻,四枚长针带着丝线就牢牢地将他的一条胳膊捆住,另一头被这丫头紧紧攥在掌中。 秋长若得意地勾唇:“还想跑?小师叔,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病人能从我手底下跑了的。” 靖安言服了,这十年光景出息了的又何止封长念:“……好好好,你看你看你看。” 护腕再度被解开,秋长若抓着他的手,指尖自皮肤上轻轻划过,绕了一圈又到脉搏。 她看得专注,这眼神让靖安言有些不自在,于是只能干笑:“怎么样啊秋大夫,还有得治吗?” 秋长若答非所问:“利器贯穿,损伤经脉,这一下戳得又准又狠,冲着废了你这只手去的,谁干的?” 靖安言语气和方才一样平淡:“我师父,你师祖,左朗左清明。” 与秋长若一起瞪大了眼睛的是夷月。 靖安言眼风一扫,又快又轻地给她递了个眼神。 这些小动作当然不可能让一旁静观其变的封长念错过,他几乎是擦着靖安言收回的眼风开口:“怎么了阿月姑娘?你之前也不知道他的伤吗?” “我……”夷月顿了顿,“我知道,但我只知道是贯穿伤,不知道动手的那个人是他师父。” 封长念做不了任何动作和表情,只能眨眨眼:“……你听说过左师祖?” “听说过,‘南鸟’嘛。” 这次不光是封长念一怔,连秋长若都抬起了头:“阿月知道‘南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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