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半截人高的水缸还是太高了,鸡的两边爪都触到了水面。 冰凉的液体湿透了爪底,慌乱之下在水中蹬了无数次腿,水中卷起点点漩涡。 同时,鸡无意将缸里的水悉数溅到施清奉的外衫之上,外衫各处颜色都深了一小片。
第40章 眨眼间无数次蹬腿终于结束了, 不仅如此,鸡落地时也能顺利避开施清奉劈过来的剑。 落水鸡宛若一头嗷嗷待哺的猛兽,疾风般往何逸钧他们那边飞奔而去。 小伙子尖叫一声,吓得连忙闪身到了路的边沿。 何逸钧定在原地, 正当鸡从他身侧刷过去的时候。 他忽然转过身, 踏步流星两脚上前, 腾出一只腿直直正对鸡的侧身卖劲踹去。 惊得鸡又一阵咯咯锐叫,瞳孔骤然紧缩, 双爪凭空乱抓, 终于刹住步子跳高式斜着身跃了起来。 完美踩着何逸钧的鞋尖优雅落地, 落地后还不忘记冲何逸钧做了个鬼脸。 何逸钧刚发现自己踢不到鸡,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一抹墨绿色的东西撞了个满眼金星。 脑袋一阵顿痛,竖着踉跄退了几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眼前先一片朦胧, 耳边人声杂乱。 过了一会儿,朦胧逐渐淡去, 映出一个人的轮廓。 又过了一会儿, 他就发现施清奉站在他跟前。 施清奉一只手拎着那只受伤的鸡, 另一只手提着一柄冰冷的剑,正愣愣地望着他。 鸡精疲力竭呻吟着,已然没力气挣扎了。 小小的眼珠子则在死死地盯着何逸钧,似乎跟何逸钧有什么深仇大恨。 施清奉道:“你把鸡拿回去还了, 我去洗洗我的剑。” 何逸钧揉了揉自己的眼皮,接过鸡:“好。” 围观的群众看见鸡被捉住了,何逸钧也没啥大碍,于是聊着天儿各自散去。 小伙子走过来道:“真的太感谢你了, 你就是我眼中的大侠。” 施清奉转身走向水缸准备洗剑,无情感地道:“不用谢我,我本来不想帮你,你要谢应该谢我这个兄弟。” 小伙子怔了怔,转过身正要向何逸钧道谢。 然而,何逸钧方才站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小伙子左顾右盼,也不知人跑到了哪里。 …… 卖鸡铺。 老奶奶双瞳闪烁着豆大光芒,激动地拎着鸡、望着何逸钧道:“小小年纪好事一箩筐啊,年少有为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朝廷正是需要像小友这样的栋梁之材啊。” 何逸钧解释道:“呃,这鸡不是我捉的,我是帮捉鸡的那个人把鸡带回来的,那个人刚刚有点事就没跟过来……” 老奶奶忙道:“别说了别说了,只有小友带着鸡回来了,不可能还有别人,不是小友还会是谁?小小年纪做了好事还不留名,难得啊难得。老朽都一把老骨头了,捉鸡可是捉不回来的,要不是小友,老朽可得亏损多大的一只鸡啊。” 何逸钧道:“真不是我捉的,而且我这个小身板,怎么能捉得到,您等等,我去叫捉鸡的那个人过来说说。” 老奶奶继续割鸡的脖子,已经喜上眉梢,头也不回地道:“就是小友捉的,以后小友来老朽这儿买鸡,老朽一定少收小友一半银子。” 何逸钧哑口无言,全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他又见老奶奶正在专心致志割鸡脖子的模样,似乎没时间搭理他。 他想想还是就这么算了吧,一只鸡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于是他转身离去,正要去原来的位置找施清奉他们。 可就在这时,买鸡的小伙子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下一瞬便与他错肩而过。 何逸钧怔了怔,下意识往小伙子走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距离自己三步之外的墙边倚着一抹夺目的绿影。 施清奉此时的姿势比方才在院门口的姿势醒神了许多,剑已收回鞘中,眉眼间不笑地望着他,似乎正在等着他。 何逸钧鼓着气质问道:“你明明就在旁边,为什么不去解释说鸡是你捉的?让我独自一人去解释这些事情,你在旁边一定听到了刚才我和老人家对话的那些内容吧?” 施清奉弱声道:“听到了,我不过是想让你被夸得快乐一下,所以我又做错了?” 何逸钧心梗了一下,随后道:“你……好好好,是我错了,况且,我自己都不想让我自己快乐,何况是别人,所以不需要你想方设法来让我快乐。” 二人再次并肩而行。 何逸钧也没再喊施清奉给他买什么小食品吃。 施清奉试问道:“捉鸡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你,疼不疼?” 何逸钧想起那会儿施清奉撞了他、却没有马上跟他道歉这件事,怒火瞬间又上来了:“原来你也知道我会疼,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提也无所谓。” 施清奉道:“对不起。”何逸钧道:“那时你不道歉是因为周围人多,担心我们成了场上的焦点,我是能理解的,毕竟你跟我一样,都很好面子,道了歉真的很丢人现眼。” 话音甫落,施清奉忽然靠近他。 他顿住脚步,暗吃一惊,心血澎湃。 施清奉在他被撞的眉骨上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口气竟比这天气还要灼热,还伴有润润的湿度。 好一会儿,脚步才退了回来。 施清奉问道:“不好面子了吧?” 何逸钧:…… 现在围观他们的人似乎比方才围观他们的人多了好多,议论声声调也明显地翻了一倍。 除了他只看得清施清奉炯炯有神的眼睛之外,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这是说不出来的,不言而喻的。 …… 天街倏然春风急,吹散行人语客音。 柔风为伦安城添了几许清凉之气,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施清奉本来是不留额前发的,然而这阵风一来,便轻而易举地将他中分的两侧细碎发丝吹到了他额前,遮住了他的视线,飘飘悠悠宛若堤岸纷飞的柳絮。 暮春之意更浓。 他不由得定住脚步,抬手拂发,敞了视线,冷不防手背不小心碰到了发冠。 发冠就这样掉到了地上,用来固定头发的簪子也从发冠中滑落出来,束了半边的头发瞬间乱了,披散开来,卷卷下垂。 他欠身去捡他的发冠,当指尖即将触到发冠的那一刹,发冠忽然被谁给抢先一步捡了起来,簪子也被这个人给捡了起来。 他一抬头,只见何逸钧拿着他的发冠和簪子,站在他的跟前,正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何逸钧道:“你这么扎头发太容易掉了,还是我来帮你扎吧,你先蹲着,因为你长得太高了,我够不到。” 施清奉难得见到对他那么主动的何逸钧,小心翼翼地应了声,随后面向何逸钧挺直腰板,军武蹲姿蹲了下来。 施清奉的头发也很长,何逸钧在帮施清奉梳头发时亦感到费力,累得何逸钧把自己下半边袖子给捋了起来。 施清奉看那只修长的手臂近在眼帘,心也莫名地绞了一下——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何逸钧和小时候的自己。 如今,每当他看见何逸钧手臂的时候,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小时候何逸钧手臂上那条被刀划破而产生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至今那道血痕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手臂之上,是他肉眼看不见了而已,实际上还在的——刀是施清奉的刀,伤口也是施清奉自愿划的。 当时。 十一岁的施清奉后面跟着八岁的何逸钧。 施清奉走得越快,何逸钧跟得也就越快。 并且他怎么甩也甩不掉他后面跟着的这个小东西。 每当施清奉一回头,就能看到何逸钧那副胖圆小鸭一般身影,身影正在他的后方左摇右晃地跟着他。 这与周围路人的行走姿势形成了明显的对比,非常容易引人瞩目。 但是施清奉觉得这样会很丢人,对何逸钧的厌烦与日俱增。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了,回过身朝何逸钧走去,气势汹汹:我刚从书斋下学出来,回个家你竟还跟上了?还让不让人安心回家了? 何逸钧一看施清奉朝他走来了,还以为是施清奉回心转意,开始来找他玩儿了、开始理他了,居然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丝毫没发现眼前人的神情间带着几缕危险和憎怨。 待两个双向而来的小小身影之间的距离近了之后。 施清奉才将他自己闷在胸口的戾气毕露出来,正容亢色道:“你天天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 何逸钧委突被这口气吓了一跳,弱声道:“因为只有你会对我好,我想和你一起走。” 施清奉一下子便了然:之所以何逸钧会跟着自己走,是因为何逸钧不想跟郑竹暮生活在一起,他想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他之前因为自己性格的原因,确实没有对何逸钧提出什么要求严格的任务,郑竹暮对何逸钧提出的任务那才严格。 严得何逸钧完成任务时颇为艰难,身上也弄出了不少伤痕。 但是施清奉一来书斋,何逸钧做这些任务时就不会那么累,因为施清奉会帮他做一部分,会帮他免去这些本应该出现的伤痕。 所以何逸钧不会真以为施清奉会对他很好吧? 施清奉抽出自己的短刀,然后牵起何逸钧的手。 结果何逸钧还在以为施清奉想牵着他的手去玩。 接着,施清奉又掀开何逸钧的袖子,让他露出他手臂上羊脂般的好皮肉,然后举刀在他这块皮肉上划破了一道深口子。 动作极为娴熟,好比庖丁解牛。 殷血瞬间从伤口处淌淌流出,掩住了裂开的皮肉。 长长的一道血痕,从手腕蔓延到手肘。 然而令施清奉没想到的是,何逸钧并没有因为痛而挣脱开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没有去捂住自己的伤口达到止血的目的。 只是面色稍微难看点了而已,眼睛稍微水灵点了而已,没什么大碍似的,仿佛这点伤不算什么。 施清奉硬气道:“看见了么,我把你弄伤了,我对你不好,不要跟着我,回你书斋去,各走各的路。” 言罢,他便放下了牵他的手。 他又见何逸钧似乎没什么话说了,便转身径直离去。 回头时,只见何逸钧依然站在原地望着他。 最后他终于甩开了跟在他后面的这个小东西。 日落时分。 施清奉独自一人在石桌旁阅书,书页在石桌上展开着,四野格外宁静。 忽有一个橙润润的橘子滚到了书页之上,盖住了书页上黄底黑印的字眼。 施清奉:…… 这谁家的橘子东扔西扔?不想吃了给我吃不成? 施清奉急匆匆一抬眸,便见到了方才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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