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他听到别院闹哄哄的声音,可这两日也不知怎么,稍微一动就头疼得要命。不久后,看见姜烁又默默地独自回来,坐回屋子里那把唯一的椅子上。 “……你阿爹呢?我不是让你把他叫过来吗?” 小孩却道:“父王死心吧,父君他不会来的。” 姜慎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就不会来了?” 虽然二人那天实际吵得很严重,不过姜慎相信只要相互把话说开再好好道歉,郦羽一定可以理解并原谅自己。 “‘我其实是很想跟他谈一谈的,但那些话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和他分开太久了,虽然现在记忆确实已经恢复,但以前的那些感情却好像暂时回不来了’——这些是父君的原话。” 姜烁竟把郦羽所说的一字不漏地记下,又用平淡的声音复述了出来。 “简而言之,就是父君对父王已经没有感情了,所以还请父王就死了这份心吧。” 没有感情? 姜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与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我们那么多年,同生共死,怎么会没有感情?先前我谅他无故失忆,不敢对他有什么妄想。可如今他也说他已经恢复记忆了!怎…怎会……怎能说没有感情了?” 姜慎忍着剧痛的头挣扎要从床上下来。姜烁看着他此般模样,不禁放下笔匆忙解释。 “父王……您别生气,父君可能是对您还在气头上,所以才说这种话的。” 姜慎趴在床沿边,红着眼眶摇摇头,“烁儿,我没有生你阿爹的气。我了解他。其实几个月前在昭州与他重逢时,我就发现他变了不少。小羽以前从不会藏着掖着,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的事,他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现在他会藏心事了,只要他觉得无关紧要的,就一个字都不会提出来。其实,我不希望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可但凡他开口了,那件事必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且非常重要的。” “父王莫急,烁儿这就帮您再去……” 可姜烁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他那趴在床沿的父王忽然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 “父王!父王!您怎么了?来人啊——” 平时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姜烁此时站在一旁,第一次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他身旁的怀乐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父王…呜……求求父王您醒醒……您不要死…乐儿以后会听您话的……” 大夫看了诊后,深深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对着同样一脸焦急的姜思拱手行礼。 “殿下,如今肃王殿下这情况……恐怕难办哪。” 还不等姜思说话,郦羽慌忙上前。 “他早上,昨日,前日,还都好好的呢!就是脑袋受了点伤,流了点血,那点血也早就止住了啊。只要血止住了,再好好休养不就没事了吗?怎么会突然醒不过来?”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提问,大夫先是又叹了口气,旋即说道:“王妃殿下有所不知,咱们军中行伍,最忌头颅受创。人此处为最是脆弱,外伤或许轻浅,内里却难以查明。往往初时看着无碍,神志也清醒。可一旦潜藏之伤发作,便会性命垂危,措手不及者,不知凡几啊。所以我才嘱咐肃王殿下务必要好好静养。他先前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举措?” 姜烁擦了擦眼睛,摇头道:“父王一直无恙,夜并无异状。不过……” 姜烁忽地望向了郦羽,“他出事前,很伤心。” 大夫一拍大腿,叹道:“哎呀,那就对了,受此等伤之人,最忌情绪不稳。老夫这便先去给殿下开几副药调理一二,如若服下后仍无起色,只怕还得另请高人诊治。” 送走了大夫,不等一直在哭得怀乐放声哀号,一旁的姜慈却啧了一声。 “这混账东西搞什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姜忱那贱人命还吊着,我就指着他起兵杀回皇宫呢!不过我记得他说过,北二营还有八千精兵是他驯的私兵吧?他的兵符呢?如今他不省人事,不如赶紧把兵符交给我。” 说着,姜慈突然就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一侧的沈枫见状连忙上前制止。 “王爷只是受伤未醒,又不是……兵符如何能交给你?还请三殿下莫要乘人之危。” “他醒不醒是他的事,我可不能给姜忱那贱人喘息的机会!否则他发现此处,你,你,你还有你们!全都要被他杀了!” 姜思上前劝道:“三姐,这种时候你就别闹了……” 谁料他话未说哇俺,被姜慈一把狠推。姜慈咬牙切齿,“你现在又装个什么好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惜派兵掺和此事,就是为了等我们跟姜忱争得鱼死网破时收你那渔翁之利是吧? 姜思神情无奈,低声道:”三姐,我对皇位素来无意……” “无意?”姜慈讥讽般冷哼一声,“当年姜忱为了皇位,对自己的手足几乎赶尽杀绝。唯独你偏偏安然无恙,还封了蜀王。蜀地看似偏远,此处实则资源富饶,最是宜私养亲兵。你意欲何为,明眼人一猜便知!五弟啊五弟,你自以为装了这么些年,真当我们都是瞎子么?” 姜思眼里闪过异样的光,他张着嘴,似乎准备说什么。不过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姜慈那番话几乎是跟他撕破脸了。 而郦峤见状,便又像不嫌事儿大似的掺和了进去,“三殿下,您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误会五殿下。那次若不是五殿下出的主意,让你们装成南楚使臣,恐怕还伤不到姜忱分毫呢。” “你还敢说话?!老娘早就想一刀砍了你了!跟姜忱那个贱人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贱货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跑回去跟姜忱报信?你怎么有脸在这儿说话的?” 如果是平时……郦羽虽然头疼,可他是很愿意在一旁漠不关心地看戏的。然而此时他望了望床上不省人事的姜慎,不禁万般无奈地叹息起来。 “……出去。” 他先是声音过小,外加怀乐又在不停地放声大哭,所以没人听到他的话。 “全部都给我出去!” 谁也没想到,向来极少开口的郦羽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而沈枫眼力见极好,见状立刻赶起了人。片刻后,屋里就只剩他和床上躺着的姜慎,连两个孩子都被沈枫带了下去。 郦羽已经在姜慎身边寸步不离七天了。 最开始只是默默地坐着,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突然就很想对他说说话。从当初一醒来发现自己在人贩子手中开始,一直说到最后和姜慎重逢。还讲了很多与怀乐在一起生活的事。 郦羽给姜慎一点点喂完了药,放下碗,看着他那张因为无法进食而一点点消瘦下去的脸,突然想起来什么。 “噢……说到那两个孩子。他俩最近突然不吵架了。烁儿那孩子,虽然什么都不肯说,可最近都不怎么搭理了……是我那天说的话伤到他的心了吗?” 片刻,郦羽又道。 “……是不是也伤到你了?” 他垂下眼帘,尽管没有旁人能听到,依旧一字一句地斟酌着,“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确实……想不起来对你的感觉了。” “可我想即便如此,只要……只要你能醒过来的话,我就愿意再试一次。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从头开始认识。只要你能……” 郦羽以为已将心中话说得十分恳切。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第59章 大汗淋漓 眼看着转眼到了九月, 连两个孩子都在早上被冷到不想不下床,人也没有先前那么闹腾了。可姜慎却依旧丝毫不见醒。 不过郦峤安慰郦羽,“放心吧, 我以前就说过,云渡山这个地方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姜忱好像没办法感知到这边,他大概率也想不起来我们会躲在这里,所以我们在这躲多久都行。” 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 劫走出郦羽后, 姜慎要装作护驾前往宫中, 并趁着姜忱重伤休养时慢慢控制宫中的局势。再由蜀王殿下和三殿下带兵外侵, 最后外呼内应, 一举拿下皇帝。 而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有姜慎在。 并且现在…… 因为姜慎突然发生意外, 不但计划被迫停滞, 另外两位殿下有了不同的意见。 他们生来就是这样的身份,都想要争皇位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只是每次都非要来郦羽面前大吵一番, 让他觉得很烦。 “小羽, 你评评看, 一个从小只会玩针弄线的绣花枕头居然妄想当皇帝,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三姐姐, 我没想过当皇帝……” “没想过?没想过你在蜀州养了那么多私兵做什么?不知道你用什么话术哄好了姜忱跟阿慎这两个傻子,可骗不了我分毫。” “都说了我没……” 时间一长,郦羽也渐渐能做到耳根清净了。况且二人吵时, 好几次都看见姜慎紧闭的眼睛动了下睫毛, 还有些醒过来的迹象。大夫也说在他耳边常说话刺激他, 对恢复也大有帮助。 “小羽,你不饿吗?午时都快过去了,你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伴随着那两人的争吵, 郦峤安顿好姜烁和怀乐去午睡后,便来到郦羽身边。 自从郦羽分不开身后,那两个孩子都几乎交给了郦峤来照顾。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位兄长实在是一位笑面虎……在他面前,两个小孩只能宛如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我不太饿了,况且阿慎待会还要喝药。” 庄子里是有下人的,但郦羽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郦峤冷冷地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想他若是知道郦羽还能这般照顾他,恐怕能高兴得蹦起来。 “我帮你看着他,你去歇息好吗?”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小羽……” 不知何时,身后的争吵已经没有了。郦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姜慎不断起伏的胸膛,郦峤则一直看着弟弟的侧脸。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郦羽突然开口问。 “你们以前待过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郦峤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 “嗯……其实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啦。表面看似很安逸,实际上还是狗屎一样的烂人与狗屎一样的社会,杀人放火拐卖人口,饥荒瘟疫战争……什么烂事都有。唯一的好处就是乐子越来越多吧。比方说,我们现在身处的游戏世界原本就是供人消遣的。” “供人消遣?”郦羽有些不解。 “日子安逸过头了,人就很想要寻求刺激。” “那你还想回去吗?” “想啊。”郦峤点点头,“老实说,那边虽然烂,却也是从古至今的人类先驱牺牲了无数次换来的文明社会。而这边则是一个被反向创造出来的并不健全的设计。其实是没有可比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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