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燕小钗始终心疼阿娘,故而从小就帮阿娘带着弟弟妹妹。 燕三娘一直以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又连生三个娃娃,她的身体状况就更加不好了。 尽管爹总是给娘带回来一些熊瞎子血和肉驴血来补,但娘的情况也并不见好。 村口的老大爷说娘内力空虚,吃这些补不进去,只会越来越亏。 爹就说娘是个没福气的,吃不得好东西,只能吃糠咽菜。 娘每当这种时候,就不说话,自顾自的绣花。 说起爹经常去打熊瞎子,有一次还非要带上自己的长子,说是男子汉总要见见世面的。 可是那一次,燕小钗就那么跟阿爹走丢了,走丢就算了,半路上还遇到了爹找了半天没找到的熊瞎子。 那熊瞎子见到燕小钗就穷追不舍,燕小钗一边回想阿爹对他的嘱咐,一边拔腿就跑,却还是被熊瞎子抓到,受了很重的伤。 要不是阿爹赶到及时,他就要死在那熊掌之下。 于是,自从这次之后,燕小钗便再也不肯跟着阿爹去打猎,尤其是母亲对此也很是后怕,千方百计地替他拒绝了。 也许是看出他的表情变化,阿娘一路上都有些担心,她看着有些暗淡的道路,轻轻拍了拍燕小钗的肩膀。 “没事的,钗儿,这里不会有什么熊瞎子的。” 弟弟和妹妹们也一起安慰他,颇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坦然感:“哥,你不要害怕!到时候要是真有棕熊来了,我就好好将他打上一顿,给哥哥出气!” 阿爹在一旁咯咯笑了笑,也不忘道:“那总凶你不会再来了,当年我就将它打死了,剥皮抽筋,估计魂都散了。” “钗儿,要像个男子汉一样,顶天立地,男孩才不会害怕呢,娘们唧唧的……” 燕小钗没有听进去太多,他对阿爹说的顶天立地没什么太大的感慨,倒是弟弟激动地又是挥拳又是踹地的。 他注意到一旁的阿娘,缝制衣服的动作略显疲惫,尤其是那紧蹙的眉头,和眨眼明显频繁起来的眼睛。 燕小钗下意识地接过母亲手中的针线活,自顾自地帮忙缝制了起来。 燕文贵见状,立马埋怨起来燕三娘,像是往日里一样犯起嘀咕道:“你整日里都教给钗儿些什么,这看起来哪里还像个男孩!” “你自己看看,不要整天给他戴那些耳铛,叮铃当啷的,就是这样才会引来野兽。” 燕三娘瞥了他一眼,只是道:“钗儿是心疼我才做这些的,这跟男子不男子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不是再给你缝衣服吗?” “我们钗儿长得这么漂亮,戴耳铛怎么了?隔壁二婶家的三小子不也戴耳铛吗?一点都不比我家钗儿好看,为啥我家钗儿不能戴?” 两人又开始拌嘴。 燕小钗没说话,只是一边专心地缝补衣服,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耳朵上的银色耳铛取了下来。 一开始刚刚开始赶路的几天,大家的情况都很不错,似乎也从背井离乡的悲伤中脱离了出来,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在道路上大家如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 街坊邻居之间也依旧不分彼此。 因为每家做的干粮都有所不同,味道也不一样,所以大家伙就时不时地互相换着吃,这样也能不那么快的腻味。 这一切好像就要这样过下去。 可是事与愿违,路途太过遥远,而且他们去往的这条道路上,越走越是荒芜。 他们一直沿着这片荒芜的道路向前,不停地行走。 在这么漫长的道路上,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吃食早就吃完了。 于是,那些带了牲畜一起上路的人便算是幸运。 可是,普通家禽也是有吃完的那一天的。 就连肉肉最喜欢的那只大公鸡都被阿爹给杀了,不过一开始肉肉还哭得很惨,晚上公鸡炖好了之后,他大吃三碗。 阿爹当时就说:“我就说他没事吧?这小孩就是这样,矫情半天不如一碗烂肉。” 燕小钗下意识看了看身侧的弟弟,发现他正吃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松了口气。 直到大家伙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只能吃路上的树木花草,可是逐渐的,连这些也没得吃了。 燕小钗感觉到了一阵淡淡的饥饿。 不只是他们一家,大家伙的意志似乎都在这条漫长的迁移道路上被消磨殆尽。那一开始脸上的笑容也变了味道,互相看向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些许狰狞的审视。 这种淡淡的变化并不缓慢,却又悄无声息,以至于只有那些大人明白了什么,像燕小钗这样的孩子们,只知道吃得变少了而已。 尤其是,直到一日,燕小钗像是往常一样,带着弟弟妹妹去隔壁二婶家的板车上玩耍。 肉肉和四喜正在和二婶家的耳福玩石头子,这是这条枯燥的道路上,为数不多的消遣。 但就在一个瞬间,燕小钗注意到了二婶眼神的变化。 那些眼睛似乎有些发直,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玩耍的孩子们。 直到瞧见二婶他们咽了咽口水,燕小钗瞬间浑身胆颤,不舒服的感觉蔓延全身。 他几乎是立马反应了过来,上前就将弟弟妹妹抱了起来,连忙逃下车去。 燕三娘先行看出了燕小钗脸上的慌乱,她盯着自己的儿子,两母子不需要说话,只是这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下意识拍了拍燕小钗微微发抖的脊背,只说:“干得好,钗儿。” 这边的变化令大家伙都发觉出了不对劲,像是一次敲响的警钟。 大家伙彻底拉开了所有的警惕,他们互相审视这,互相挣扎着。 所有的信任在这一刻随之崩塌。 不管是什么善良的街坊邻居亲戚,什么昔日的好友,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大家之间剩下的,只有无法控制的互相戒备和虎视眈眈。 燕小钗的警惕心很重,更像是自己的母亲。 晚上会将最小的妹妹抱在怀里睡觉,稍微有一点响动就会被惊醒。 他的那双眼睛也与自己的母亲一般无二,带着警惕地试探地狭长的眼睛。 直到一日。 弟弟在车上待得有些烦躁,偏偏要去下面找耳福玩耍。 耳福与他年纪相仿,从小经常会一起玩耍。 肉肉小时候就是个相当玩得开的孩子,经常会到处跑着玩,经常走出去一圈回来肚子已经吃得溜圆。 大家伙都喜欢肉肉这个孩子,燕文贵也经常炫耀自己的小儿子要比大儿子更加像个男孩。 但这一次,母亲的警惕心提了起来,她不允许肉肉去找耳福玩耍。 阿爹只是靠在一旁不说话,从面色来看也知道他同阿娘的心思是一样的。 肉肉因此在车上大哭大闹了起来。 平常的哭闹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大家伙也已经习惯小孩的哭声。 但燕小钗这次,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连忙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嘴巴。 他害怕着有力的、划破所有人耳膜的哭声,在这一片寂静的人群中有些太过眨眼,像是有罪一样。 弟弟的哭声被他扼制在掌心,却还是有人投来了目光。 那些发直的,似乎没有波澜的目光。 阿娘似乎也因为这次被吓到了,在一旁默默落起泪来。 燕小钗将弟弟妹妹哄睡着了,便去查看母亲的情况。 阿娘的脸上出现的神情,燕小钗再熟悉不过,那是怅然若失的后怕。 那天自己死里逃生,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阿娘也是这样的神情。 燕小钗连忙上前询问情况,只是一个担忧的眼神,就足够了。 燕三娘瞧见自己的儿子,立马就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嗅到了阿娘身上淡淡的味道,那独属于阿娘的味道。 他下意识用鼻尖蹭了蹭母亲的衣衫,心中安稳了几分。 可是直到他感觉到阿娘正在微微发抖的身体,下意识地起身抱住了阿娘,学着阿娘安慰弟弟妹妹的样子,去轻轻拍打阿娘的脊背。 燕三娘:“钗儿,娘好怕……” 燕小钗:“娘,你为什么怕?” “娘,发生了什么,能告诉钗儿吗?” 阿娘没回答他,于是他继续安抚地拍打,轻声道:“阿娘不怕……阿娘不怕……” 阿娘只是低声哭了好久,阿娘的哭声很低,几乎是将哭声完全顺着喉咙咽了下去,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包括一旁早就熟睡的燕文贵。 许久,也许是阿娘缓和过来了。 燕三娘:“钗儿,以后不要让弟弟去找耳福,也不要提起耳福,知道吗?” 燕小钗下意识地诧异:“娘,为什么?” 燕三娘摇摇头,连忙捂住他的嘴:“钗儿,不要问,不要问……你只需要照做,好嘛?” 燕小钗怕娘的眼泪变得再多一些,故而连忙应声答应。 他害怕娘还是不放心,便保证道:“娘,我一定记住。” “娘,我一定看好弟弟妹妹,也再也不会提。” 燕三娘表情舒缓了不少,轻轻点点头。 她终于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她亲了亲儿子的额间,轻声道:“钗儿,看好弟弟妹妹……” 小钗再也没有见过耳福。 自从那天起,没有人提起过,也没有人见到过。 肉肉私下提起过两次,都被燕小钗严厉呵斥了一番。 燕小钗不知道耳福去了哪里,他只知道,耳福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家伙的路途并没有结束,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有些人家的老牛和驴都要跟着饿死了,路上甚至没有多少草来给畜生吃,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跟那些即将饿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很多人似乎正在期盼着,谁家的畜生再死一只,这样他们就能跟着填饱肚子。 这一天,隔壁家的大娘冲着小钗笑盈盈地开口:“你瞧,九叔家的驴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她笑出一嘴的黄牙,带着血迹的牙龈都露了出来,那瘦瘦巴巴的脸颊整个都凹陷了下去,像是一张假面黏在了她的血肉上。 燕小钗虽然害怕她的眼神,但心中却不由得被牵起一丝涟漪。 九叔家的驴个头不小,要是真的撑不住了,他就去趁机讨要一些吃的来,哪怕只是别人不要的血,也可以让弟弟妹妹们多撑几天。 肉肉和四喜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脸上的肉也逐渐消减了下去,看起来太过可怜。 阿爹说过,驴血是大补的好东西,说不定可以让弟弟妹妹恢复精神。 他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好像太过冷血。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九叔家经常讲因为贪玩而掉进水渠里的弟弟妹妹一齐捞上来,就是用这头驴将他们驮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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